六月里,睿王府办花宴,请了各家适龄儿女去做客,柳如燕也在列。
她是林户院侍郎柳三笑的庶女,柳三笑官居从三品,精通桥梁建造,听闻那柳如燕自小跟随父亲学习建造之术,美名在外,亦有花容月貌,品行容貌皆端正,赵权甚为欣喜,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赶着去睿王府一见钟情。
前几日就嚷嚷着要去赴花宴,江郁白从孟春嘴里听说,赵权是要去相看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
江郁白从前不知,这赵权还是色中饿鬼,瞧那副不值钱的急色样。
人高马大穿白衣,装什么谦谦君子,嘴上没遮拦,两句就漏了馅。
赵权从铜镜里瞟着江郁白,这小子脸上素来没什么表情,总是冷冰冰的,可细细观察下来,还是有些许不同。高兴时嘴角会有一点点翘起,眼神柔软;动气时微微瞪眼,嘴唇抿得很紧;偶尔伤心时,眉宇微蹙,嘴唇也是抿着,却与生气时不同,想说话又不敢说,唇瓣嗫嚅。
这会儿是嫌弃的表情,梳头的动作粗鲁,垂着眼,懒得搭理人。
江郁白梳好了头,转身去端铜盆。
赵权头皮发麻,摸了一下发际线,总感觉被拽了一把头发。
孟春一瘸一拐从外面进来,扶着门框道:“爷,我摔了一跤,脚崴了,不能跟您去睿王府了。”
“你干什么吃的,路都不会走,就这几步台阶,闭着眼睛都知道,偏你能摔跤!”赵权提起嗓门就骂。
孟春不服气道:“这话说得,我就不信您一回都没摔过,那上回扫地嬷嬷忘了收笤帚,您摔了个大马趴都忘记了?”
赵权恼得很,“滚滚滚。”
孟春乐见其成:“那我歇着去了啊!”
赵权怒道:“歇吧歇吧,每月三十日,你轮值二十日,还要歇十日,成天躲屋子里偷懒,难怪长不高!”
孟春原就崴了脚,不慎又一个趔趄,回过头来,恼羞成怒道:“我才十四岁!”
赵权不耐烦地掸手,他转头看江郁白,面无表情在那叠被子,都不带看他一眼。
“吴松人呢?”赵权问。
“他今天不当值。”。
“把他叫来,让他陪我去睿王府。”
“我说他不当值。”江郁白抱着被子往外走,晒到院子里去。
赵权低吼道:“真是反了天了,全是我祖宗!”
他走进院子里,琢磨了一会儿,说道:“郁白,你陪我出门。”
江郁白颔首,伸长胳膊将被子捋平了。
赵权走到他身后,帮着他扯了扯被子,又说:“你换身黑衣裳去。”
“我没有黑衣裳。”江郁白低头看了眼身上素白的袍子,如实道,“倒是您换身衣裳吧。”
“为何?”
江郁白不敢说,转个身回屋。
赵权跟着他进去,见他在衣柜前翻找,捧出一身烟墨色的锦袍,“王爷换这一身。”
“我穿黑色去相看......”赵权犹豫道,“这不跟打擂台似的?”
江郁白笑了一下,神情柔和下来,“王爷俊伟高挑,穿黑色更显气态,茶白色的衣裳虽儒雅,可王爷长得凶,穿白衣不好看。”
赵权沉着脸道:“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江郁白敛起笑,走上前替他解腰带。
赵权见他衣裳也旧了,说道:“你跟了我也有两月,还不曾打赏过你,改明日我让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江郁白失了神,手还环在赵权腰上,闻言仰起头,小声说:“王爷,我不想要衣裳,我想要别的。”
天气渐热,江郁白掌心滚烫,眼眸荡漾,以祈求哀怨的姿态凝视着赵权。
赵权腰侧酥麻,隔着薄薄的中衣,触到了江郁白掌心的柔软,他喉头滚了滚,心烦意乱道:“以后再说吧。”
江郁白失望地松开手,沉默着替他更衣。
赵权打心眼里是喜欢江郁白的,他身上有一种不谙世事的无邪,这皇城里从上至下,从主子到奴才,无一不是满腹心眼,但江郁白不同,纵然内敛,却又天真,不耻于表达**,像刚出生的雏鸟,纯粹又可爱。
可那种喜欢,仅限于欣赏。
赵权换好衣裳,紧赶着出门,江郁白跟随他坐进马车里,一路上闷闷不乐。
“郁白,你来皇城多久了?”
“大半年了。”江郁白垂头丧气道。
“怎么进的王府?”
“同乡介绍我来的,他叫虞尽欢,在厨房里当小管事。”
赵权见他情绪消沉,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刚来皇城没多久,还没什么见识,以后就想明白了。”
江郁白听不明白,歪过头看向他。
赵权清清嗓子,话锋一转道:“在家读了几年书?”
“没正经读过什么书,都是姐夫教我的。”
“我听你说过,姐夫家里是做生意的。”
江郁白点点头。
赵权还是想送他去库房学几年,留在他身边终究不长久,何苦白费了光阴,趁着这个机会,赵权说道:“郁白,我这两年就要成婚,过几日我送你去管家身边,你跟着学几年,待学成了,往后替我打理田庄铺子。”
江郁白实在听不明白,“你成婚与我学这些有什么干系?”
“你这小傻瓜。”赵权实在无奈,叹道,“你容貌实在出众,哪家主母能容你这样的人放在屋里?往后若是王妃为难你,我也不会护着你,反倒还会帮着她欺负你。”
江郁白瞪直了眼睛,气恼道:“这是什么道理?”
“没什么道理。”赵权倚在车壁上,懒洋洋道,“全天下的人都能受委屈,我赵权的夫人不能受委屈,哪怕她娇纵蛮横,我也要捧着她。”
江郁白咬紧了牙关。
赵权觉得自己话说重了,想说几句软和的话,却听江郁白问道:“咱们府里的管家我不熟悉的,没说过几回话,他人脉广吗?可有权势?”
赵权沉默了,许久说道:“他六十了。”
“六十岁,应该人脉很广吧。”
“......或许吧。”
*
赵权不请自来,没有请柬,睿王得知后请他去喝茶,他哪里要喝茶,敷衍着喝了半盏茶,说道:“你府里今日热闹,听说在办花宴,得了什么好东西?我也去赏一赏。”
他站起来要走,睿王拽他坐下,笑叹道:“哪有什么好东西,几盆不值当的牡丹,我家靖承过了年就二十了,我那夫人借着花宴的名头正在相看,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这话说的,我和靖承十几年的老相识,怎么能不去凑热闹?我还得替他掌掌眼!”
睿王哈哈大笑,扬了扬袖子,打趣道:“小皇叔给面子,那就请吧,咱们一道去坐坐。”
睿王是举国惟一异姓王,还是铁帽子王,先帝面前的大红人,睿王的母亲祥平长公主是先帝亲妹。
论资排辈,赵权得喊睿王一声表哥。
赵权见他唤自己小皇叔,哈哈一笑:“亏你喊得出口。”
两人说笑往外走,快至花园时,有侍从来禀报,与睿王耳语了一番,睿王脸色倏然阴沉了下来,转瞬又笑起,说道:“我这儿有点急事,待会儿就来,你先过去。”
赵权颔首,目送睿王走远,这府里他熟悉,前面就到了。
正要举步,见江郁白直勾勾望着睿王的背影,他在江郁白眼前打了个响指,啧道:“回神了!”
江郁白转过身来,问道:“王爷,那就是睿王吗?”
“怎么了?”赵权挑眉。
“他应该很有权势吧。”
赵权无语,正要数落江郁白几句,却听他继续说道:“您没跟他吵架。”
赵权被气笑了,“本王在你眼里脾气就这么差?”
江郁白细细想了想,赵权喜欢跟人斗嘴,那些都是他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人是不搭理的,像方才那样与人寒暄的模样,江郁白还是第一回见。可见,睿王是不同的,是赵权藏起脾气也要恭维的人,必是权势滔天。
“王爷对着我,脾气还是好的。”江郁白觉得自己可能不讨人喜欢,所以赵权不与他说笑,从前在苏家就是这样,除了长房一脉,其他人都不喜欢他,或许嫌他是外人,又或许嫌他木讷,总不会说漂亮话。
“你听好了,那睿王是个乌龟王八蛋,那睿王妃是个夜叉长舌妇,他们的儿子贾靖承是个见色起意的下流胚子,他们全家凑不出半个好东西,你跟紧了我,小心被这伙人牙子逮了去!”赵权压低了声音道。
江郁白听罢,越发觉得睿王是个厉害的人物,赵权骂人都不敢大嗓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