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公子!”
轰——
巨洞从侧墙轰然凿出!一道魁梧乌影裹着碎石猛摔出,张臂倒掠数步,足下一沉,稳地拖出丈许土坑,待要迎上,白影却只在他肩头一点,掠至他身后。
数人齐道,“不好!”眨眼前还不分敌我、乱斗一通,这时都同时收手,齐朝这影子飞迎上去。
此乃武林最得意的几派掌门,即便受了伤,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掌也绝不可小觑,但还没等与人对掌,便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内劲灭顶而来,将五人震得面目一扭,齐齐仰倒。那郑雍和仰到一半,忽地脊背如裂,被人踢挺了身躯,“你……”
还未吐出次字,左肩蓦一重,高大身躯便木墩也似,重重向地一凿。继而腹部又中一脚,人往后仰,右肩接着又是一裂,又沉半寸。顷刻翻来覆去,前胸后背、左右肩头齐受重击,周身骨头咔咔响动,“噗噗”几下,血水喷了满地。
这一切不过喘息之间,眼见郑雍和任人宰割,忽然两面劲风齐齐涌来,东若烈火,南似铜钟,不约而同,二红衣禅杖压他肩头,力若千钧,一蓝衣削足顶膝,犹如旋风扫叶,一乌影稍晚,但其如猛虎下山之势攻向背心,快猛非常,最是难受。
那人并不回头看一眼,肩头微抖,禅杖嗡地两震,四仰开去,齐齐撞上背后那力,底下那蓝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对方足尖离他膝骨已只毫厘,只听江恒失声大喊,“初阳!”不料气力用尽,瘫在地上。
两个红衫人亦出手不及,亏那背后乌影眼疾手快,将他领口猛地一拽,抛出圈外,“臭小子误事!”又朝两个红衫人各逼出一掌,“老和尚滚开!”
那两人与他对上一掌,一个退了两丈,一个连退五丈方才稳住身形。那蓝衫人惊道,“伯父!”
此人二十七八岁,修长挺拔,器宇不凡,无论神貌都与江恒有几分相似,那红的却是两个秃头的白须老者,其中一个和尚干瘦,面相含苦,另一人体胖,宽脸大耳,竟是极少出寺的“圆”字辈高僧。
他稍一定住身形,便望向当中,把屋中惨状看得分明,叹一声,“阿弥陀佛,众位施主且住!今日之事恐有误会!”
这一声浑圆低沉,内力精深,内外无不听闻,皆都住手,喜出望外道,“是少林的圆能和空流两位大师,还有初阳公子!”
只江风吟斥道,“臭和尚,庙里的事不够你管,教训到老子头上?”
那蓝衫青年立刻道,“侄儿初阳,多谢凤吟伯父出手相救。伯父……”
“学了一点儿三脚猫功夫,还好意思自报家门!”江凤吟瞪他一眼,掉转过头,“臭小子,臭小子,哼,人也救了,你快把这小子放开,先跟老子分出个胜负来!”
他方才没把人缠住,还被重踢一脚,正在心痒时,但他不屑趁人之危,见越东风收手落于地上,并不答话,便跟着不肯出手,“你又做什么!”
“千里?”
早在被人抱住时,季千里便知他回来了。只心神震荡,连一个字也说不出,这时间才搂住他脖子。
越东风微愣,抚上他背,轻声道,“他吓着你了?”
“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啦……”他一阵后怕,又摸了摸眼睛,怪道,“没有挖掉……还好……”
手亦酸疼得厉害,那是给郑雍和刚才扭的,但还好……就是他要折了他手,那也比没了眼睛要好。
“我怎会让他挖你的眼睛?”越东风看着他,忽然笑意敛去,目光落在他额角,“谁弄的?”
季千里茫然去摸,竟沾了一指头血,方才倒不曾发现,摇头道,“我撞墙上了。”
又问,“你去哪里了?你也没……你受伤没有?”
“去看了死人。”越东风随口道,瞥向郑雍和,“你先去那边坐一会儿,我让他不再吓你,好不好?”
“不好,”季千里紧拽着他,“再别同他们打了!原本说的带了他们便走,怎么一来就打个不停,连他们也都打起来了。我想到一件……”
“臭小子,让你去你便去,你罗里吧嗦地做什么!”江凤吟实在嫌他碍事,再也忍不住,“你一个大男人,便是不会武功,那也不该成天跟我越兄弟搂搂抱抱个没完——那像什么样子!”
他这话正说出众人心中所想,毕竟耳闻不如眼见,亲眼看两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下抱作一处,未免太也碍眼,何况是在这样时候!唯独空流见多不怪,看去最是淡然。
眼见魔头终于将那小子放下,道终于要动手,他却不瞧旁人一眼,只俯身冲人额上那丁点儿大的血痕瞧了片刻,又吹了两口气。
倒像怕将人吹化了似的,“痛不痛?”
季千里摇头。
越东风叹了声,把袖口撕下一条白衫,边往他头顶缠,边问,“我让你别靠近他,你怎么不听话?”
季千里大受冤枉,“你不知道,他们也一点儿不听话,不知怎么全打起来了,还有你,你不也乱跑?”
越东风又笑了笑。
季千里看他松手,动手去摸额头,被他捉住,“想到什么啦?”
“嗯?”
“小师父方才不是说,‘我想到一件……’,想什么了?”
“哦!”季千里想大概也只有他肯听他说话,转过身,“我想到方才江老先生说错了一件事。”
江凤吟听他叫自己,竖眉道,“老子说错什么?”
“不是你,是阿圆的爷爷。”季千里道。
阿圆的爷爷一见二人回来,脸色比江凤吟还要难看,冷冷道,“老夫又有什么说错?”
“你方才说,当时屋里只有平沙、苏大夫和灵香姑娘三个人,”季千里摇头道,“不是的,应当是四个人。”
满堂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
“那是哪个?!”
季千里伸手指向堂前,指着绿影。
“我方才才看到江家姑娘,才想起当时她也在。”
众人先一愣,看清人、听清话,大怒道,“你未免太也过分!”
“哈!哈哈!哈哈哈!”郑雍和大笑不止,“江家,江家,枉为几家之首,实比老夫还要可怜百倍……”
江恒怒道,“你这狗贼,给我住口!”
江凤吟怒火被他抢先,斜他一眼,“怎么你这软蛋也瞧他不顺眼了,狗贼,你又做了什么?”
“你……!”
“老夫为爱子报仇,不惜倾其所有,行尽卑鄙之事……莫说他不会武功,莫说他多么可怕,抱着什么人,便是他今日被人打断了手脚、不得反抗,老夫但得一刻时机,也要立刻杀他……便报不了仇,好歹对得住我儿……”
郑雍和坐于土坑,重创后他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满口鲜血,每说一句便要重喘。他这时却拿手一一指过江家兄弟,反现出怜悯之色,“可你江家,口口声声要为月茹报仇,杀人凶手就在眼前,你们却一个畏惧魔头,一个只想同他争个高低,任人家捏来揉去……哈哈,你若杀得了他也就罢了,可你若是被他杀了……哈哈哈……九泉下,你女儿侄女儿问起来,你们怎有颜面说……”
“你拿老子跟你们比?”江凤吟不屑至极,“区区两个小贼,老子一根指头便能捏碎。”
郑雍和大摇其头,“可笑,你才最最可笑!你连这小子……是那小贱人的二哥都忘了……由着他胡说八道……”
“那又如何?他碍事,老子连他一道杀了!”
“……你想杀他?你不杀魔头,怎么杀他,你不杀他,怎么杀贱人!”郑雍和瞪直眼,“你半天也没把人打死,还说大话!……别了,你也报不了仇了……快快找个地把月茹埋起来罢,可怜,可怜,安身棺材都叫人打没啦……哈哈哈……”
此人忽怒忽笑,忽喜忽悲,俨然已到绝望之时,再不隐藏心中念头。
闻见者念其种种不择手段,皆源于爱子心切,都不知是他可怜多些,还是可恨多些。可不管如何,这句话是一点儿没错——不杀了魔头,绝不可能杀了季平沙。
那江凤吟打是打得痛快,却也易变,一看棺木碎满地,月茹却孤零零坐在椅上,眼神狠变,“谁说杀不了!”
“……年儿快走!”
“伯父!”
“凤吟施主!”
数人一见他动,当即跟着动,然江、空二人功力不济,圆能劲强,轻功却稍逊,便落后半分。也真苏季这对小情人倒霉,那时江、边、苏、越为救郑雍和同心,季平沙也被抛出,苏溪年于动乱中拼命将人抢到手里,可她被几人掌力颠来颠去,到手已是奄奄一息。身上最后一颗药也早吃了,趁旁人说话,苏溪年只顾着把她放地推掌疗伤,此时紧要关头,二人气息相连,要往哪里走?
当江凤吟恶鬼般现身身后,那苏溪年还知不能分神,季平沙却已沉不住气,抬起眼皮,“你……”唇边一红。
“平沙!”
苏溪年亦呕出一口血,“……平儿,先别说话。”
这二人毫无抵抗之力,原本真只需一掌便可毙命,江凤吟却不知怎么又一迟疑。
便这一瞬,禅杖破空斜至,挑开他大掌。
这一下看似挑针般轻细,相接一瞬却碰出金钢交接之声,彼此手心都震得有些发麻,江凤吟当即喝声“好”,踅身摆尾,猛踢杖身,圆能横杖抵挡,沉声道,“凤吟施主,此间惨状如斯,杀既难了结,多听一言又何妨?”
他应对江凤吟连足猛攻,吐话气息竟还不乱,众人心底也好生佩服,忘了江凤吟连经几日大战,方才更同越东风一战,功力早不比此前,闻言骂道,“和尚别啰里八嗦的,快把你绝活使来!”
圆能深知他性子,哪敢跟他纠缠?
“老衲听闻那位季小施主冒死回来,心底只有佩服,施主性情中人,只怕更为触动,方才若非施主心生善念,两位小施主……”
那少林武功多为防身制敌,此时他只为救人性命,便只守不攻,且招且架,不是趁势抻点苏溪年背后,就是要推移季平沙肩头,总之先把人揪出战圈再说,这要想在江凤吟手下办到难如登天,但他要把人杀了也总差一瞬,闹得好不痛快,“狗屁善念!老子看那臭小子不动,看他闹什么名堂!”江凤吟厉声道,“你不打就让他来,滚开!”
说到滚开,铲杖弹手,挥出一道劲掌,待圆能旋身连退,斜眼望向一边,“你小子怎么不来救人了?”
越东风果然没动。
季千里急着要去,反被他拉住,闻言笑了笑,“小弟只有一双手,要顾三个人,怕更手忙脚乱,真被人当猴子耍了。”
江凤吟自也疲乏,闻言却面露得色,“不错,方才老子虽输了一招,可你要管那小子,还想救他们,那是绝无可能!”
心头却道,方才圆能老儿缠着老子,他小子若出手,未必不能救人。
想这小兄弟虽和人搂搂抱抱个没完,也算不趁人之危,还是个汉子。但听他嗯一声,便忽转身,要朝堂上走去,又道,“喂,你去我茹儿哪里做什么?!”
季千里被他一拉,更急道,“小照,平沙在那边……”
“是啊。”
依旧拉着他走。
自二人说开,他从来由着季千里要说什么做什么,这时却几乎迫得他停不住脚,好似承认管不了,那也就不管了。季千里不能会意,“那我们……”
“嗯,我们去告诉凤吟兄,是谁杀了他侄女儿。”
话音刚落,江风吟大叫,“放屁!放屁!她最后见的是这两个小贼,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他和江恒不同,人家只要杀一个才多出许多屁事,他反正是两个都要杀,那就绝不会杀错。
听越东风叹了一声。
“你叹个屁,别婆婆妈妈的!”
“凤吟兄,小师父最会猜了,他不都说了?月茹姑娘当时也在屋里。”
“放屁!她在屋里又怎么!”
“无耻!”众人一想言下之意,亦均大怒,“难道月茹姑娘自己还有嫌疑不成!”
他们当季千里头脑不走寻常,不稀得理会,怎知二人一个接一个地睁眼说瞎话,还把瞎话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越东风道,“那也未可知。”
数人当即一阵破口大骂,问候他祖上数名长辈。
江凤吟又大叫道,“吵个屁!给老子住嘴!臭小子,你要为这小子跟老子作对,打就打了,杀就杀了,也干脆些,可你怎么也学姓郑的,跟老子玩起花招来了!”
他这人虽时疯时狂,却也最是性情,那姓郑的无能,要借他杀人没什么错,那小贱人不自量力,却也有几分好汉,但这小子拐弯抹角,面目却可憎百倍!
“你怕这贱人被我杀了,这小子怪你是不是?嗯,那正好老子连着他一块儿杀了……”
作势扬掌又劈向平沙——
“不要!不要!”季千里失声叫道,“江老先生,求你不要伤她!是我胡说的,小照……”
越东风又拍了拍他的手,“凤吟兄既没杀我,也不知那招叫什么名儿,杀他们有什么趣味。他不信,我们去指给他看。”
季千里摇头,“杀你也不行……”
越东风笑,“嗯,你说不行就不行。”
他头也不回,谈天似的,只苦了苏季二人。二人如今正是砧板上的肉,在江凤吟掌下时紧时收,心中翻江倒海,气息愈渐不稳。
那郑雍和咬牙切齿道,“江凤吟……你这个没用的,看不出他在拿捏……”
忽然察觉身后风动,急回过身。只觉来人身影胖大,却无声无息近到这般才察觉,功力必在己之上,惊出一身冷汗。拼着最后气力去挡,那人掌背一翻,顺其臂腕爬梳,落到肘外,轻轻一回,四两拨千斤般撞开一招,伸手径掏其背!
郑雍和大惊,身子猛一踅,“你要杀人灭口!”
然对方却未下杀手,只是“刺啦”一声,将他背后衣裳破开,便倒退一步。
“阿弥陀佛!郑施主,我少林何罪于此,你竟杀我空明师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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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