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的天际骤然响起数道雄枭声,一只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如同羽箭俯冲下来,疾速又猛烈,直直地落在一人的肩膀上。
那人身穿玄铁银甲,眉眼冷峻,但细看,他的眼神是极温和的,他摸了摸海东青的头,拆下它脚下绑着的信,海东青完成任务,不做留恋,又飞走了。
宋少晏看完了信,终是叹了一口气。
信是宋之妄写的,上面话语不多,一共写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萧定晟已死,华卿说,宋琢廷已失后盾,可大举入都城。
第二件事,小心宣望慎。
可巧,这第二件事的主人公就在他面前,宋少晏把信收进袖中,静静地打量着宣望慎,这位大沧皇帝有过许多事迹,但最出名的还是那件背信弃义之事。
宋之妄想必也想到了宣望慎会在背后做手脚,所以才会写信提醒他,只不过,有些晚了。
回都城的路上必定要经过解州,而宣望慎仿佛知道他的意图,在解州城门口拦住他。
宣望慎,他想做什么?宋少晏眉间紧皱。
若在此种情况告诉宋之妄他们,怕是来不及了。
“你不必写信告诉他们,他们赶不到的,宸王殿下,”宣望慎瞧出他的想法,淡漠道。
宋少晏平静地笑了笑,话中带刺,“您现下又是要背信弃义吗?”
宣望慎沉默片刻,“吾心所向,天下一统。”
宋少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有些不解,“即便您有所志,也该知我大夏早就被腐蚁蚕食了,何况,都城的摄政王还未除,您现在为难我,又有何意义。”
“吾知,你才是大夏未来的王,故来商讨。”
宋少晏心中一紧,眉头紧皱,“陛下莫不是在说昏话。”
宣望慎看着他不语,目光清明无比,他很清楚,宋之妄找上他的时候,他就很清楚了。
暗庄遍布天下,没有人知道暗庄如今背后之人是他,大夏是什么模样,他也一清二楚,即便如此,他也要得到大夏。
铉晖曾经对他说过,看到过宋之妄将整个东沧变成血海地狱,所以他也一度以为宋之妄会是他的心腹大患,对宋之妄警惕在心。
但后来,宋之妄死了,宣望慎就再没放在心上。
直到万巫山的圣巫找到了他,萧定晟找到了他,铉晖在那位圣巫身上看见了宋之妄的影子。
他们才知,圣巫就是宋之妄。
宋之妄不仅没死,还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的大局,直取那位大夏摄政王的性命。
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宋之妄跟他所想的一样,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这是可以与他匹敌的对手,但宋之妄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所以,宣望慎根本无忧无惧。
“宋琢廷身边还有人,杀他不易,吾可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答应吾的条件。”
宋少晏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宣望慎的条件是什么。
“我不需要,陛下请回吧。”
宣望慎料到了这一点,他抬了抬手,士兵就齐刷刷拔出了刀,对准了宋少晏的人。
“宸王殿下,你该明白,仁爱之道,在于对臣民如何,而非君王也,如此顽固不化,必反噬其身。”
宋少晏也拔出了剑,神情冷峻,语气带着愤怒,“陛下背信弃义,令本王深恶,更会反噬己身,陛下又能拿什么保证,事成之后不会杀我,不会杀我同胞,不会杀天下百姓!”
“三年前,解州沦为一座炼狱!不是你宣望慎的手笔,又是谁的手笔!”
“宣望慎,你所说的统一天下,究竟是为了世间百姓着想,给他们一个安稳盛世,还是为了一己私欲,称霸天下,无所顾忌,人人恐你,惧你。”
剑刃指向宣望慎的眼睛,宋少晏一字一句道:“烦请陛下,告诉我答案。”
宣望慎的手慢慢握紧,眼神从一开始的怔然慢慢变得平静,他也忘了,为何要统一天下。
百姓的生死安康?
君王的野心抱负?
不,都不是。
在他年幼时,被人控制视作傀儡的时候,亲眼看着母亲撞柱而亡的时候,父亲不得不战死沙场的时候,登基为帝被迫娶了自己亲妹妹的时候……
他不甘认命,不甘做傀儡太子,不甘被人愚弄。
更不甘被人控制掣肘。
那时,他就觉得,只要成为天下共主,世间再没有任何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所以,他杀了国师铉辰,利用婪慈杀了无数大臣,他要做东沧的王,做整个天下的王。
那年他刚及弱冠,手上就已经沾满了无数鲜血。
而现在,他已经孑然一身,唯一的妹妹在前不久自刎而死,临死前恨极了他,诅咒他永生永生受尽孤苦,曾经最爱他的婪慈,如今对他也是满腔仇恨,不愿再看他一眼。
答案,还重要吗?
过往之事终成泡影,如今的他,早已记不清当初自己是何种模样了。
答案,早就不重要了。
宣望慎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
夜深人静时,宋之妄坐在床边握紧谈华卿的手,手掌轻轻拍着被子,温柔地哄谈华卿睡。
谈华卿也没睡着,身体上的疲倦抵不过意识上的清醒,他专注认真望着宋之妄,目光落在宋之妄的胸口,久久地不能回神。
他和宋之妄赤身相对过,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常常梦见宋之妄一袭白衣站在他面前,胸口处有一个血淋淋的洞,而宋之妄从始至终都只是笑着,朝他张开双臂。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他却感觉宋之妄离他很远很远,他想过去,可无论他怎么拼命跑,都再也无法靠近宋之妄。
囚于不见天日的祈安殿,这噩梦因为有了宋之妄,成为他唯一的慰藉,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以为宋之妄死了,他的余生都将为宋之妄报仇,可后来,阴差阳错,他听闻有一人爱昙花如命。
心中就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一定是宋之妄,一定是他。
他找啊找,因为北疆腐毒,意识不清,被人当做奴隶,送上戏奴台,他的阿妄,他本以为阿会对自己恨之入骨的阿妄,不愿与他相见。
但阿妄没有,他好像不知道痛一样,不会生气一样。
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宋之妄,我谈华卿平生作孽无数,从未后悔过,唯有你,我……深悔之,深恨之……”
宋之妄的手微微一顿,他停下来,对上谈华卿的目光,俯身含着他的嘴唇咬了咬。
血腥味在两人嘴里弥漫,有些疼,谈华卿眼里起了雾,却没有躲开。
过一会儿,宋之妄放开了谈华卿,他吻去谈华卿嘴角的血迹,红艳的嘴唇勾起,显得格外张扬艳丽,“我原谅你了。”
原以为谈华卿今夜睡不着,是因为见到他杀人,没想到……是在心疼他。
谈华卿听到宋之妄说原谅,呆了一会儿。
一个吻,就让他原谅了自己。
宋之妄对他竟然如此心慈手软,谈华卿喉咙哽咽,手指紧紧抓住宋之妄的衣服。
宋之妄低头看他,轻轻吻他的额头,眉眼,脸颊,嘴唇,“睡吧,我陪着你。”
以前,他不敢说自己了解谈华卿,现在,他却敢说了,谈华卿爱他至深,非他不可,他心中欢喜无比,却也忧恐不安。
谈华卿的身体…并不好…,他时刻紧张,唯恐出了一点半点的差错。
现下,好好安睡才是第一要紧事。
等谈华卿睡着以后,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
门口的人等的人也不敢有任何怨言,步桑律压低声音同宋之妄往一处偏暗的宫殿走,“萧定晟的尸体火化了,骨灰送去都城了。”
“你这么做,不怕激怒宋琢廷吗?”
宋之妄淡淡地扫他一眼,“我没有挫骨扬灰,已是很善良了,激怒他又如何,比起他对华卿做的那些事,这算什么。”
步桑律沉默,旋即又了然于心,海东青的信传到了宋之妄手里,宋之妄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明藏宝,你要怎么处置?我多说一句,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估计是新上任的郡王,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宋之妄推开门,半张脸隐于阴暗之处,半张脸在月光之下,脸庞俊美无比,“灵通楼没了,你多年不管事,不知人心难测了?”
“五岁稚子尚且能举刀杀人,她如今可不是五岁。”
“宋琢廷若是阴狠蜘蛛,那他们就是宋之妄遍布大夏的网。”
空气仿佛停滞了,步桑律好像失去说话的能力,最终一发不言低下了头。
门轰然倒在地板上,宋之妄走了进去,里面三人被惊动,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一个紫衣女主被绑在凳子上,满脸惊怒,手脚用力挣扎着,凳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刺耳无比。
万黎和铉晖,一人执弯刀,怒气冲冲,一人身姿如玉,不慌不忙,但不难看出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见宋之妄来,万黎冷着脸收回刀,铉晖看向宋之妄,微微欠身,“圣巫大人,天顺该归还我国了。”
“不急,”宋之妄瞥了他一眼,语气不轻不慢,“贵国皇后,还好吗?”
铉晖轻轻颔首,“多谢圣巫派莲君子相救,娘娘已好多了。”
“是啊,贵国应该感谢吾才对,宣望慎更应该感恩吾才对,可是,吾却得到消息,宣望慎人在解州,欲吞大夏。”
宋之妄的眼神冷得可怕,目光里裹挟着杀意。
铉晖瞳孔闪过一丝暗光,从容地笑了笑,“陛下与您合作,将天顺借给您,其他事并不在您与陛下的合作之中吧。”
宋之妄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神情格外冰冷“原来如此,既然这样,那吾的人入大沧皇宫也不算违约吧。”
铉晖猛然抬头,眼睛瞪得老大,激动道:“圣巫这是何意!?”
宋之妄沉下脸,冷冷道:“告诉宣望慎,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的人就什么时候撤出大沧,”
“他想要大夏,那就用大沧来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