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妄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走到谈华卿身边,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那个小孩已经醒了,钟晗救不了他,这孩子被下得毒太多太多,他喂了很多药很多药,也救不了他。
宋时鸣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谈相,但谈相的眼睛好像瞎了,看不见他了。
“谈相,你怎么也在这?”
谈华卿脑海里又闪过许多画面,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谈…相,你还记得我吗?”
谈华卿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宋时鸣破涕而笑,“真好,你还记得我。”
“他们都不记得我,没有人会记得我,除了你……”
谈华卿舌尖发麻,“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时鸣哭着说,“我要…去找太子哥哥,我把玉玺偷出来了,有了玉玺,太子哥哥就能成为皇帝了,我不要当皇帝,”
他天真的以为,只要有了玉玺,就能成为皇帝,就能逃脱牢笼。
一根弦嘣得一声发出刺耳的争鸣,谈华卿脑海又多了许多画面,记忆越发完整起来。
“……陛下?”
宋时鸣苦笑一声,“我不要当什么陛下,我是时鸣啊。”
谈华卿愣住了,破碎的回忆在他面前闪过,心脏不由自主慢慢跳快。
“谈相……我是不是快要死了,”睁开眼的一刹那,他就感受到了身上的剧痛,这么痛,是快要死的人才会有的。
在这场大人之间权力复仇的争斗下,宋时鸣终究成了最无辜的牺牲者。
他是年幼傀儡的皇帝,是宋琢廷为了把持大夏的工具。
可他才不过七岁而已,仅仅七岁而已……
谈华卿大口大口喘息,揪着心口,无尽的悔意骤然涌了上来。
仇恨蒙蔽他的双眼,他已然酿成大错,难以挽回。
为时…已晚。
谈华卿痛苦道歉,“对不起。”
宋时鸣愣住了,他呆呆望着床帷,哽咽道:“我从来都不怪你的,谈相。”
“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是最…最…最开心的日子了,我的名字是你教会我写的。”
“是我太笨了,我被人骗了,我给他们钱,他们骗了我……”
“可他们好苦啊,他们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我只是…想帮一帮他们,是我错了吗?”
宋时鸣哽咽地哭。
谈华卿咬紧唇,“时鸣没有错。”
是他的错,是他们的错。
宋时鸣的小手握紧谈华卿的手,眼泪止不住流下,每说一个字,鲜红夺目的血就从他嘴里流出来。
“我……还没有看见……元宵盛会呢,一次也没有,还没有吃桂花糖呢。”
谈华卿握着他的手,“很快就能吃到了。”
此刻什么话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宋时鸣满脸都是泪,虚弱笑着说,“谈…相,我…活不了了,我知道的。”
谈华卿浑身一僵,“对不起。”
“我好想念母亲啊,其实,每年都会偷偷去祭拜她。”
他说的母妃不是扶养他的卓樱,而他真正的母亲——惜美人,但已经死了。
“母妃说,等我…生辰那日就给我唱《孩儿乖》,她明明就不会…唱歌…她是在哄我…。”
《孩儿乖》是一首大夏孩童都听过的童谣,谈华卿也听过,听过许多遍,在他年幼时,母亲会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
泪水浸湿眼眶,谈华卿擦着宋时鸣嘴角的血迹,声音发抖,“母妃她很爱你。”
宋时鸣眼睛灰暗,“可我没有等到,我等了好久好久,她一直……一直都没回来。”
“谈…相…能不能唱给我听…我不像我死掉了都没听到……。”
宋时鸣死死握紧谈华卿的手。
谈华卿的另一只手缓缓拍着宋时鸣的背,慢慢开口,在唱那首《孩儿乖》童谣。
“天黑了,孩儿乖,快回家,月牙弯,孩儿乖,快回家,窝暖暖,孩儿乖,梦里会开花,梦里有…阿妈”
“不要怕,不要哭……阿妈在,好好睡…好好睡……”
“好好睡……”
谈华卿的声音越发哽咽,不知不觉眼泪流了整张脸,手悬在空中停了许久许久,才慢慢落在被子上。
宋时鸣嘴边动了动,谈华卿附身去听。
宋时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眼睛瞪大,哭着恳求,“谈相,救…救我,救救…大夏,救救百…姓,救这个天下。””
说完了,他才慢慢阖上双眼,手无力地落了下来,无声生息睡着了。
谈华卿身体僵硬,不动了。
钟晗灰头土脸抱着桂花糖进来,兴奋地喊:“糖来了!”
发觉屋内死寂,愣了好一会,把糖留下,失魂落魄离开了。
宋之妄站在谈华卿身后,慢慢走到谈华卿身边,手揽过谈华卿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
悬崖之上,有一棵粗壮的槐花树,风也大,人也少,但这里到处都是昙花,各种珍奇昙花,清香经久不散,到了夜里,这些昙花都会开的。
宋之妄站在谈华卿身后,看着他逐渐消瘦的背影,那随风散开的白发,心尖狠狠被刺痛。
谈华卿望着宋时鸣的墓碑,把桂花糖放在墓碑前面,久久地不能回神。
天渐渐暗下来了,宋之妄牵起谈华卿的手下山。
他们该走了,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悬崖上。
谈华卿麻木地让他牵着,“他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也很早慧,很懂事…”
“我…是不是错了?”
如果不是他,宋琢廷就不会有可乘之机,阿妄就不会离他而去,而且,时鸣也不会死。
栖灵山的夜色极美,千万流荧,满山遍野的昙花,在黑夜里如同一盏一盏为亡魂引路的明灯。
“是非对错,在于你自己,华卿,”宋之妄回答他的问题。
但宋之妄不觉得谈华卿有错,他爱谈华卿的所有,所以无论对错,他都爱。
谈华卿灰眸一点点瞪大,意识到什么,泪水顺着眼眶缓缓流下,手指崩溃地盖住脸,声嘶力竭地怒吼。
宋之妄抱住不断在发抖的他,用得力气极大,“华卿,冷静点,冷静点。”
谈华卿咬住自己的手腕不放,撕扯皮肉,鲜血淋漓也不松开。
宋之妄急了,“谈华卿!”
但谈华卿却是听不进去了,麻木又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腕。
宋之妄彻底看不下去,在他肩膀处轻轻拍了一掌。
谈华卿晕倒在他怀里。
宋之妄抱起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去,让野沉把钟晗带过来,自己则迅速进了暗室。
黑暗吞噬一切,只有一个窗口能让月光进来,宋之妄双手缠绕铁链,拳头上都是血,姿态狼狈背靠在墙壁,头低低垂着。
几只流荧飞了起来,微微照亮了墙上的画面,隐约可见一个人,鲜红夺目,深刻入墙。
宋之妄望向月光,呢喃着,“华卿……”
钟晗正美美地喝酒,好不快活,悠哉悠哉赏月,突然,就一群人直接闯了进来。
话不多说,野沉扛起他就跑,颠得钟晗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
钟晗叫唤了几次,没人理他,愤愤地打开酒壶,淋了野沉一身。
宋之妄拍得并不重,谈华卿很快就醒了,他看不见,但周围一切他却熟悉至极,一桌一椅,他已在梦中抚摸过千万遍。
门口响起脚步声,谈华卿迅速看了过去,钟晗嘴角噙着笑,手里端着药和食物,“你饿了吧,先吃饭,吃完饭再喝药。”
谈华卿没听到其他的动静,“宋之妄呢?”
钟晗把食物放在他面前,“他好的很,先把药喝了。”
谈华卿不理,作势就要朝外头走去,钟晗在后头叫住他,“你难道就不好奇五年他是怎么过的?”
谈华卿缓慢转身,落座,端起药一口闷下,又拿起粥,想要如法炮制。
钟晗急忙抢了过去,“那粥刚熬好,可烫,你等会喝。”
“那你说。”
钟晗把粥放在谈华卿碰不到的地方,又含糊不清问,“嗯……之前给你的药喝了没?”
谈华卿皱眉,没什么印象。
钟晗又加了一句,“治眼睛的。”
谈华卿摇摇头,“还没喝。”
“那你现在喝吧,喝了就告诉你,”
谈华卿没有任何犹豫,找出那瓶药,一口喝下。
见谈华卿面不改色全部喝下,钟晗忙把桌上的甜心推到他面前,“吃些甜的缓缓。”
这药本应该分作十次喝完,但一次喝完也无甚大碍,主要是这药苦的难以入口,别说是喝了,闻一下都会忍不住反胃。
果然,这两口子能这样猛喝,都是疯子,挺有夫夫相。
“不用,你说吧。”
“好吧,”钟晗眯着眼睛想了想。
“万巫山西边有一大片湖,天蓝水绿,中间有一座小岛,很神奇的岛,叫作——昙花岛。”
“除了圣巫自己,所有人都被禁止进入。”
谈华卿听到那三个字,顿时愣住,睫毛微微颤抖。
“岛上开满了昙花,且只有昙花,世间稀世昙花都在那里,全是由圣巫亲手所种。”
“外界传闻咱们的圣巫大人最爱昙花,曾有人送了一朵罕见的流荧并蒂昙花,圣巫当即就准了其所求,这事,是真的。”
钟晗放下茶杯,微微一叹,“我常有不解,如今见到你,才算了然。”
坐在对面的男子容貌俊秀,五官极为精致,清冷又不失温和,眉眼虽是淡淡,如同一幅绝世的水墨画,叫人自惭形秽,那满头白发更为其增添了一份不染俗世的气韵,是个极好之人。
但也犹如昙花一现,难以抓住。
昙花,昙花,可不就是谈华卿。
宋之妄爱的从来都不是昙花,他爱的只是谈华卿。
大概,在不久的将来,昙花岛就会迎来他真正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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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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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八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