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大开,不见一丝灯光的长长暗道终于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显得格外诡异安静。
“他就在里面,去见他吧。”钟晗说完看了眼野沉。
野沉抿着嘴,深吸一口气,“主人一般会把钥匙放在牢笼外面。”
谈华卿轻轻颔首谢过,没有任何犹豫,摸着墙壁慢慢走进去。
野沉提着灯笼,钟晗站在他旁边,两人望着谈华卿的背影,前者一脸复杂,后者如释重负。
“他们也快回来了吧?”钟晗转头问野沉。
风倏然变大,把灯笼吹灭了,乌云悄无声息遮住月亮,夜幕格外阴沉,像是快要下雨了,野沉低低应了一声。
钟晗语重心长道:“你是老大,等他们回来,劝劝他们,别做傻事。”
“明愁就是前车之鉴。”
野沉陷入深思,良久,才缓缓开口,带着一丝犹疑,露出了一点小孩子的迷茫 ,“可是,圣巫不能有软肋。”
他能说服自己,不因这一点背叛宋之妄,但不能保证其他人不会因这古老的规矩背叛宋之妄。
毕竟,这个规矩,是他们从小到大反复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的,已然根深蒂固。
钟晗眼神温和,安慰地拍拍野沉的肩膀,当年死板的小男孩,长大了也还是这么死板,“是软肋,也可以是救命药,凡事不能太绝对。”
野沉似懂非懂,决定把这话告诉其他狼。
他们也算是钟晗养大的,钟晗的话有时候远比他说的有用多了。
“…明愁,他…如何了?”过了一会儿,钟晗又问,他视线朝上,漫不经心望着月色。
野沉摇摇头,噤声,不再言语。
是不能说的地方,那就只能是那个地方了。
暗道牢笼内,腐烂腥臭的气味充斥在宋之妄鼻尖,他呆滞无神的眼神落在墙壁上的血画上,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挪动一丝一毫。
过往种钟在他面前不断闪过飘过,华卿的笑容,温柔的抚琴,新婚之夜的背叛,陷入江水的溺亡,在雪藏山的杀戮麻木……
脑海里的画面又一转,华卿躺在血泊里,浑身都是伤痕,在栖灵山上的崩溃绝望,身中了骨骸毒的锥心之痛……刺激得他发疯。
宋之妄的头疼得厉害,嘴里发出像野兽一样的低吼,拳头一次又一次地垂向墙壁,鲜血淋漓也不罢休。
…他…真的好悔…他…好恨……。
华卿,华卿,华卿
一拳猛然打在墙壁上,墙壁瞬间出现数道裂缝,锁链发出刺骨的拖动声。
这铁链是用金铁特地打造,除非有人拿着钥匙解锁,否则绝无可能挣脱。
钥匙就在牢笼外的暗格处,一伸手就能拿到,宋之妄冷静下来,就会恢复正常,给自己解锁。
谈华卿扶着墙壁,在黑暗里摸索,忽然,他听到了震动的声音,脚步顿时加快,后来,更是跑了起来。
他看不见,不知道撞了多少次墙,流血了也毫不在乎,他只是,只是没想到……
幸好,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宋之妄。
两人隔着铁牢,仿佛被滔滔江水隔绝开来,他们在黑暗中分离,只能隔岸相望,最终都将落入江河,从窒息到溺亡。
宋之妄也听到了很微弱的动静,更准确来说,他闻到了昙花,那股日思夜想的味道,眼里瞬间迸闪过锐利的光芒,迅速地看向牢笼外面。
一个满头白发,瘦弱的白衣男子,额头上都是血,着急地摸着墙壁,然后,推开门,进来了。
如同神明降临,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好似等不及,跑向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他怀里,然后用力抱紧他。
宋之妄眼里正一点一点恢复清明,不由得睁大,慢慢清醒过来,手指颤抖迟迟不敢抱下去。
黑暗无边无际,浓重的血腥味猛然往心上狠狠一扎,谈华卿一直在发抖,手指摸着宋之妄的脸,手,胸膛,最后落在心口。
那是他亲手刺进去的地方,他常常做梦,梦到过许多次,有一朵昙花从宋之妄心口的爆裂绽放。
就像他一样,他能够成功报仇是用宋之妄的血肉铸就的。
他利用宋之妄对自己的爱,亲手杀死了他。
“这里,还能有昙花吗?”
谈华卿按住宋之妄的心口,灰眸低垂,眼底一片绝望。
宋之妄的心脏漏跳一拍,他抓住谈华卿不断颤抖的手,低声又坚定道:“一直都有。”
若谈华卿没有瞎,他就能看见从宋之妄衣领处蔓延下去的昙花与玫瑰相互交缠的刺青。
一道声势浩大的雷声突兀地响起,撕裂夜幕,又迅速劈下几道雷电,不过须臾,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
“我爱你。”
在雷鸣交加的大雨里,谈华卿的声音虽轻,但宋之妄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谈华卿苦笑着,“可我……负了你。”
“我还利用你,甚至是……杀了你。”
宋之妄忙道:“这不重要!我原谅你了。”
谈华卿摸着他的脸,眼中包含痛苦,“这很…重要,你只知爱我,却不知爱自己。”
“这不好……阿妄,你该爱自己,你不该原谅我。”
在谈华卿看来,这天底下没有人能堪匹配宋之妄,他太好太好,没有人能够与之并肩,也没有人能够做到不沉溺。
宋之妄握紧谈华卿的手,听到外面一遍又一遍雷鸣,“华卿,你是在心疼我吗?”
“如果是的话,那就学着需要我吧,不要隐藏,不要欺骗,不要…抛弃。”
“如果不是,那就学着心疼我吧,你心疼我比灵丹妙药都有用,我保管立刻生龙活虎。”
轻描淡写的几话句,将那满目疮痍的五年揭过真真切切地告诉谈华卿,他是真的爱他。
谈华卿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没有章法地吻了上去,吻在嘴角的位置,唇稍稍离开,就被人扣住了腰。
宋之妄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一只手禁锢着谈华卿的腰,准确又凶狠地吻了上去,不让谈华卿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大手用力握紧谈华卿的腰,比五年前,谈华卿的腰更细了,一只手就能握住,甚至还有些余地。
好一会儿,谈华卿才有喘息的机会,紧接着脖颈处就被人重重咬了一口,是真正意义上,像猛兽叼着皮肉在撕咬,一路酥酥麻麻至尾椎骨。
谈华卿的身体抖了又抖,颤了又颤,抓着宋之妄的衣服缩了几下。
夜深了,宋之妄抱着虚脱的谈华卿出去,低头蹭了蹭谈华卿的额头,小心地避过了伤处。
又瘦,身体又不好,目不能视,可得好好养
他抬起谈华卿下颌,又忍不住接一个缠缠绵绵的吻,饮鸩止渴。
“再说一遍,华卿,说你爱我,”他轻轻吻着谈华卿的侧脸,耳尖略带薄红。
“我爱你。”
宋之妄忍不住亲了下他的眼睛,哄道:“再说一遍。”
“我爱你。”
宋之妄亲了下他的眉眼,鼻尖,“再说一遍。”
“我爱你。”
又亲一下,再说一遍,又亲一下。
宋之妄对此乐此不疲,谈华卿一开始发懵,渐渐回过神来,好似看见了当初的宋之妄,也是这么黏着他。
雨下了彻夜,屋子内很寂静,连带着冲散了八月的闷热,空气中都透着股凉意。
宋之妄从床上起来,只披了件里衣,静静地望着谈华卿,手指勾着他的白发,目光格外专注,眼底却有些晦暗。
五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他下床穿好衣服,握着谈华卿亲了亲,才推开门,六条大白狼畏惧地匍匐在地上。
宋之妄侧身让它们进去,警告道:“不准靠他太近,不准闹他,只准在外面。”
白狼老大发出一声不满的狐狸叫,但还是乖乖领着自己的“小弟们”进去了。
天还没有亮,野沉跟在宋之妄身后,朝大厅走去。
宋之妄心情不错,也没有再责怪他私自让谈华卿进入暗室这件事,“大婚准备得如何了?”
野沉犹豫开口,“主人,是要广而告之,还是私下……”
宋之妄骤然回头,黑眸冷冷,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野沉心中一沉,知道宋之妄的意思是不可能改变了,可真的这样做了,只怕会遭到整座万巫山的反对。
突然,钟晗的话在他脑海里浮现,回过神来,野沉低下头,“属下明白了。”
是软肋,也可以是解药。
大厅内八个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井然有序地跪在地上,眼神时不时交流一下,往大门口看。
“怎么还没来?”一位娇俏的绿衣短发女子眯着眼睛,不满道。
在她身旁梳着蝎子长辫的紫衣女子轻轻朝她摇摇头,嘴巴张了张。
绿衣女子听话哦了几声,捂住了嘴。
其他六位都是男子,有老有少,年纪相差都不大,但是都带着杀伐之气。
脚步声由远逼近,众人心中一凛,彻底安静下来,对于宋之妄,他们更多的不是尊敬,而是恐惧。
当然,对他听不得人语这难以理解的怪癖也是清楚的。
熟悉的玄衣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宋之妄坐在高位,眼中无甚情绪望着他们。
“起来吧。”
“是。”
众人一惊,嗯??说话了??没听错吧?
来不及压下心中的震惊,就被另一个消息惊骇到了。
野沉代为宣布,“主人即将大婚,仪式会在三日后举行。”
“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不分尊卑地抬头望着宋之妄。
阖朝极为不认可,大喊一声,“此事万万不……!”
话音未落,宋之妄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手也指最快的速度掐住他的整张脸,他的手掌大,手指也比常人更加修长,加之内力深厚难测,稍稍一用力就能捏爆。
他眼睛微微眯着,手指越发用力,“你再说一遍。”
“主人!手下留情!”
野沉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当即大变。
众人已经习惯了宋之妄时不时发疯,但那都是早年了,如今宋之妄已经比从前正常了不少,没想到还是这么疯癫。
绿衣女子拂意焦急地站了起来,还没开口求情,就被紫衣女子千问衣一把捂住嘴。
现在求情可不是好时机。
野沉看出宋之妄并不是真的要杀阖朗,但八分杀心还是有的。
“主人,他一时说错话了,是属下没有提前同他们说明,等属下告知他们之后,他们定会明白。”
“属下以性命起誓,他们绝无任何反对之意!”
蓝衣男子季雪沉擅长见风使舵,话锋一转,“属下等人恭贺主人大婚大喜。”
宋之妄还掐着阖朗的脸,说实话,他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他只是听不得任何人说一句不满。
他和谈华卿本来就应该光明正大的成婚,他们本就该名正言顺在一起,所有人都该知道谈华卿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千问衣看见阖朗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白,赶紧开口,“主人,您大婚在即,不易见血,怕有损您和夫人的福泽。”
宋之妄一听,手果然缓缓松开,他虽然肆意妄为,可只要牵涉到了谈华卿,那一定是慎之又慎。
毕竟他是杀孽过重之人,损了就损了,他的华卿体弱如猫儿,身子差,性情又温和心软,过去就常常生病,可损不得半点。
加上他平生造孽无数,最恐连累身边人,福泽之说虽然玄乎,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以后得常常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