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沧国内,夜幕低垂,漫天星辰仿佛触手可及亭台楼阁内,身着玄衣的高大男子正在下棋,长发披散在脑后,修长有力的手正不紧不慢落下一黑子。
“陛下,查到了。”
铉晖低着头,恭敬地跪在地上,白瞳内闪过一丝流光。
半个时辰过去了,宣望慎还是没有说话,铉晖一直跪在地上,也摸不准宣望慎在想什么。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一把黑棋落入棋奁,铉晖的心倏然沉到谷底。
“说吧。”
男人平静的声音让铉晖如释重负,将自己所查到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自陛下离开皇庭那日,皇后娘娘便派人请贵妃娘娘品茶,对贵妃娘娘百般呵护,但之后贵妃就无故失踪了,臣不得不拷问了娘娘宫中之人,才得知……”铉晖欲言又止,眉头紧锁,本来苍白的脸色越发惨白。
“继续。”
“才得知…皇后娘娘用热油灌入贵妃口中,更以烙铁毁…去贵妃容貌,并命人挑断贵妃的四肢,折磨贵妃之后,就将贵妃丢在了乱葬岗。”
他说完,屋内安静地不闻一丝人声,男人周身都萦绕着低气压。
“臣已经派人去查看过!乱葬岗并无贵妃!”
“但臣敢以项上人头保证!贵妃一定还在人世!”
铉晖的头猛然磕在地上,“求陛下恕罪!是臣无能!没能看好贵妃!”
宣望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脸色更是冷得吓人,他从没这么暴露过自己的情绪。
他慢慢站起来,每走一步都走在铉晖的心尖上,让铉晖害怕的发抖。
“贵妃在哪?”
“臣算到,贵妃在大夏西方。”
宣望慎沉默良久,“你亲自去找,朕要活的,给你一个月时间。”
铉晖点点头,脸上流露些纠结,“那皇后娘娘?”
铉晖拿不定主意,不仅仅因为皇后娘娘的身在高位,更因为,这位皇后娘娘,曾经是东沧国唯一的公主,也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
当年陛下登基,他的师父把持朝政,借天象逼陛下娶了自己的亲妹妹,让陛下被全天下的人耻笑,后来陛下大权在握,本欲废后,还公主一个自在人生,但公主却不愿意了。
陛下心中本就愧疚至极,也就随她了,却没想到公主竟敢这么肆无忌惮,动了陛下最最最心尖的人。
“别让她死了,就让她好.好.活.着,给慈儿谢罪吧。”
宣望慎语气依旧温和平静,仿佛刚刚的怒意只是铉晖看错了,但铉晖却感受无边无际的彻骨寒意。
“……是,臣遵旨。”
都城街头小巷来来往往的人交头接耳都在谈论着即将发生的大事。
“欸,听说没,望月公主诛灭反贼,今日就要回来了!”
“真的假的,这么快。”
“你们说的是谁啊?哪位公主啊?”
“自然是圣上最宠爱的那位了。”
突然听到一声带着严肃的高喊,“快让开!”
身着铁甲的黑骑卫将骑着白马的男子团团围起来,以确保太子的安全。
宋少晏骑着马一路奔向城门口,去迎接宋之妄,就在昨夜,他突然收到了宋之妄的来信,信上只说明日来城门接见他们。
他才知道宋之妄他们行程如此之快,这么快就要到了。
浩浩荡荡的王军重返都城,宋之妄骑着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微微偏头望向身后的谈华卿,眼底有些委屈。
谈华卿无奈摇摇头,露出一抹淡笑。
不就是不和他一起走,还闹脾气了。
宋少晏在城门口等得心急如焚,看见一个高挑的人影,眼睛微微一眯,也看清了在那人影身后的大军。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宋之妄回头看了眼谈华卿,想是在等他的命令。
而后者只是朝他点点头。
宋寒廷日渐虚弱,宋少晏是东宫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却一直处于势微的尴尬地位,就在于他虽然得人心,却无任何强劲的后盾,这后盾指的就是“兵。”
如果将军令拱手送给宋少晏,不仅能消除皇帝疑心他造反的猜忌,而且能助宋少晏一臂之力。
宋之妄下马,走到宋少晏面前,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殊不知,这样做,不仅是从心中出自对宋少晏的尊敬,更是做给天下人看,他虽然是男扮女装,但他也会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逾越。
这点,还是谈华卿告诉他的。
“臣弟”
“不负所托,得胜归来!”
话一出口,宋少晏就微微瞪大了眼睛,但又了然地笑了笑,也对,既然身份都已经暴露了,他这位“皇妹”大概是无所顾忌了。
其他人也听到了这声“臣弟”,顿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宋之妄。
这公主竟然是个男的???
宋之妄一跪下,其他人自然也不敢站着,纷纷地跪在地上,朝宋少晏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声音响彻云霄,震天动地,几乎半个都城的人都听见了这声音,不约而同往城门口看。
宋少晏也是惊住了,也明白了宋之妄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来城门口的真正用意,这是要给他立威啊。
“快请起。”
宋之妄点头,“谢皇兄。”
“父皇念叨你许久,随孤进宫吧,”宋少晏微微一笑,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谈华卿,“华卿也一起吧。”
“遵命。”
宫内,宋之妄扫了眼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宫闱,既没有戒严,也没有加紧巡逻,看来,是真的安全。
到了殿外,小七看见了他们,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进去禀告,不一会儿,大太监福安就急匆匆出来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一袭蓝芙蓉宫装的清丽女子。
谈华卿瞳孔微缩,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女子是卓樱。
怎么会……
卓樱怎么会进宫?
福安恭敬地走到宋之妄面前,“四皇子殿下,皇上请您进去。”
“太子殿下与谈大人,还请去偏殿歇息。”
此话不言而喻,昭然揭示,宋寒廷什么都知道了,他的身边人也知道了。
宋少晏微微蹙眉,“儿臣遵命。”
谈华卿,“臣遵旨。”
卓樱盈盈一拜,目光落在谈华卿身上,面对谈华卿一脸的不解,她却面无表情,从他们身边离开。
而谈华卿心中升起了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他回头望向宋之妄,宋之妄也恰好转头看他,对他微微一笑,张了张口。
宋之妄在说,别担心。
谈华卿握紧手,想到了卓樱,头一次觉得身心发冷,他借口离开偏殿,果不其然,刚出勤政殿的殿门,就看见卓樱坐在仪仗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她没有走,像是刻意等在这里,知道谈华卿会出来。
谈华卿的脸瞬间沉下来,心也在隐隐发抖。
一进殿内,浓重的药味萦绕在每一个角落,福安在前面引路,一直到床榻处,他才安安静静退了下去。
宋寒廷受病痛的折磨,已然消瘦苍老了不少,但他还有力气能坐起来,可见还没到死的时候。
宋之妄恭敬地行了个礼,“儿臣见过父皇。”
宋寒廷混浊的眼睛在他脖子处扫过一眼,似乎在确定什么,然后又闭了闭眼。
“你瞒了朕十八年,是为了朕的这张龙椅吗?”
出奇的直白,宋之妄扯了扯嘴角。
“父皇,非是我要瞒,是母后将我当做女儿养,而且,儿臣对皇位并无想法。”
他走过去,将军令放在宋寒廷的手里,皱着眉头再一次重复,“儿臣,并无想法。”
宋寒廷看到了军令,瞳孔微微一缩,想起了谢泠娇的模样,心里又愧疚起来。
他望着宋之妄,这可是他与泠娇唯一的孩子啊。
但……却也不是,既如此,不然就全了他最后一桩心愿。
宋寒廷问,“你既得胜归来,可有什么心愿?”
宋之妄眼中一亮,“儿臣平生所求,唯有华卿,请父皇准许,让儿臣与华卿成婚!”
宋寒廷沉默良久,叹息一声,默许了。
隔天,三道圣旨就下来了。
第一道,封他为凌王。
第二道,天子亲授冠礼,华卿受封丞相。
第三道,赐他与华卿在中秋之日成婚。
一个是从小男扮女装,如今手握军权的王爷,一个是解救解州,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新任丞相。
两人的婚事在一夜之间传遍了都城的大街小巷,一度成为各大酒楼说书的参考对象。
所有人都知道谈华卿和宋之妄要成婚了。
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谈华卿正在宫内行冠礼,宋之妄坐在位置上,目光紧紧盯着他,恨不得自己为谈华卿加冠,可他不能。
宋寒廷拖着病体,强撑着给谈华卿加冠,天子加冠,隆恩浩荡,这样,就再也不会有人敢非议谈华卿的出身平平了。
他自然而然也就能堪当丞相一职,无人再敢多说什么,不得不说,宋寒廷考虑地很周全。
宋之妄尤其满意。
他与有荣焉,他的华卿,如今可是大夏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了。
“礼成!”
随着一声高呼,无数官员都站起来恭贺谈华卿,宋之妄站在他身边,嘴边始终带着浅浅的笑。
谈华卿也自然地向众人介绍宋之妄,正大光明,并不藏着掖着。
“父皇……”宋少晏小心地扶着宋寒廷,“你到底还是疼爱四弟的。”
宋寒廷开口道:“他到底是朕的儿子,骨肉…至亲,那谈华卿也是个能人,解州的事办得漂亮,正好丞相之位也空缺下来,索性……让他来试试吧。”
宋少晏端详着宋寒廷的脸色,继续道:“父皇,儿臣明白四弟为人,他绝不是故意要男扮女装,更没有任何图谋不轨,他对您,始终都是敬爱的。”
这一次,宋寒廷没有再说话,却挥开了宋寒廷的手。
在炎炎夏日下,宋寒廷如同即将死去的蛟龙。
福安扶着他走,他的背影既孤寂又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