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阳吓得不轻,扑在吴风顺床边,一双大眼睛哭得通红通红,“哥哥,爷爷怎么还没醒啊?”
谭衍朔正在给吴风顺施针,不敢马虎,额头上都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但他还是温柔地安慰东阳,“爷爷没事,睡一觉就会好的。”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一脸愧疚,他穿着白衣,上面也沾染了不少红色颜料,嗓音沙哑的就像是八旬老人。
“抱歉,是我不好,吓着吴大夫了。”
李傻子摸摸头发,不自然开口,“是我带着他们做祈福风筝的,要怪就怪我吧。”
谭衍朔慢慢将针拔出来,神色带上了几分严肃。
“他年事已高,容易受惊,以后千万莫在做了。”
几人点点头,东阳小心地摸着爷爷的手,满心愧疚。
谭衍朔扫过他们,低下头叹息一声,安慰道:“放心吧,他很快就会醒。”
收好银针,谭衍朔忽然间感觉有道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当即看了过去。
是那位白衣男子。
奉恩心中一惊,忙低下头,但紧紧握着扶手的手指用力到泛白,暴露了他的情绪。
谭衍朔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他自然地收好银针,像是没发现奉恩的异样。
“还没问,这位公子是?”
李傻子话把不住口,乐呵呵道:“他是我二弟!叫奉恩。”
奉恩点了点头,似乎是想笑,但他容貌尽毁,看不出来,只是见他的眼睛弯了弯。
那双眸子是极好看的桃花眼,眼睛两边都点缀着红痣,顾盼生辉之间,惑乱人心。
谭衍朔笑着点头,“那你们好好照顾吴大夫,我先走了。”
李傻子:“好咧!谭大夫慢走!”
奉恩松了一口气,摸摸自己脸上的疤痕,手慢慢握紧,无论是被毁的容貌,还是断掉的四肢,喉咙的疼痛,无不昭示着他遭遇了怎样非人对待。
还好,他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
奉恩真心地笑了笑,将担忧藏在了心底最深处的地方,他如今变成了这样,那些人是不可能认出他的。
这世间已经没有了妖妃婪慈,从今以后,他也只是奉恩。
“奉恩哥哥,”小东阳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撒娇开口,“你,你,还能给我做风筝吗?我不要红的了!好不好。”
奉恩揉揉他的脸,神情温柔至极,“好。”
李傻子乐呵呵一笑,摸了摸小东阳的头,“还惦记呢,快到晚饭时间了,东阳饿不饿啊?”
小东阳摸摸肚子,嘴往下瘪,“我饿……”
李傻子一把抱起东阳,吓得东阳惊呼一声。
“走着!大哥带你们去吃羊肉面!”
他低头望着奉恩,奉恩抿嘴忍不住笑了起来,浅浅点下头。
“哥哥,我还要一个果果糕!”
“好咧!”
李傻子是个好人,为人仗义,也是吴大夫的义子。
奉恩不良于行,没有地方可以去,每次都能看到这男人带着大包小包的吃的来找吴大夫,时不时还还拿一些给他,一来二去也就这么熟悉了,两人很是投缘。
后来,他用的这个轮椅,也是李傻子去木匠那里干了好几天活,换来的。
前不久,李傻子拿着许多零嘴堆到他桌子上,问他要不要当他弟弟。
奉恩看着堆成小山的糖,慢慢点了点头。
他没有任何亲人,也许,有个哥哥护着真的不错,虽然这个哥哥有些傻。
他也问过吴大夫李傻子怎么会这样,吴大夫只说他捡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像叫花子一样,整日念叨要去找弟弟,问他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姓李,索性就叫傻子好了。
吴大夫让他不用理会李傻子,说李傻子经常疯言疯语的,兴许认弟也只是一时兴起。
说这些的时候,李傻子就在一旁乐呵呵地笑,也不反驳,但从那以后,只要有空,他就会来这里,对待他,就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好。
他人,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奉恩在心底无数次感谢。
得知谈华卿已经醒来的消息,谭衍朔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也不用再继续提心吊胆,却也知道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他跪在地上,悄悄摸摸打量着谈华卿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只是脖颈处还有点点红痕,顿时不敢再看,头恨不得低到地底下去。
宋之妄一脸温柔,就在旁边喂着谈华卿喝药,他不想假手于人,谈华卿也纵着他,一口一口喝下,直到碗见底了,嘴里很快又被塞了一颗刚剥好的葡萄。
很甜,苦味一下子就消散了。
宋之妄擦了擦他的嘴角,愉悦地笑了笑。
谈华卿抓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怕,让他别再闹他了,随即看向了谭衍朔。
谭衍朔头顶一凉,准确地感受到谈华卿在看他,那目光犹如实质,仿佛要将他钉死在原地。
“良稻,”
谈华卿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再度听到自己的本名,是那么陌生,惶恐。
谭衍朔脸色瞬间觉得惨白,他一点一点抬头,喉咙发干,“主子…对不起。”
很快,他又低下头,手指紧紧扣着地面。
冷汗浸湿衣裳,他在等待着最后的死亡宣判。
良久,谈华卿道:“你出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谭衍朔瞳孔微缩,他沉默片刻,恭敬地朝地上磕了三个极响的头,“主子如果还有用得上属下的地方,属下还是那句话,万死不辞。”
他知道自己没有将春风渡的实情告诉谈华卿,已经触碰到谈华卿的逆鳞了。
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会让谈华卿这么雷霆震怒。
谭衍朔站起来,低着头退了下去。
他不知道,如果他早一点把这件事告诉谈华卿,谈华卿也许就不会妄下判断,杀了闻风里,害死了纪秋生,宋之妄也不会满身是伤。
一念之间,竟是生离死别。
而这一切的根源,在谈华卿看来,都是因为自己。
如果不是他……
谈华卿垂眸,闭上眼,又密又长的睫毛颤抖着,他的手抓紧被子,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宋之妄抱住他,用力抱紧他,他在等,等谈华卿将痛苦宣泄。
但谈华卿没有……他只是安静地,无声地,落下泪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谈华卿一点点崩塌破碎。
夜里,静悄悄的,宋之妄睡在谈华卿身侧,谈华卿没有睡,只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之妄挪过去,抱住他,吻了吻他的额头,又轻轻拍拍他的背,哄他入睡,“睡吧,你刚醒来,需要休息。”
“嗯……”
谈华卿难得放纵自己,闭上眼靠在宋之妄怀里。
至于睡没睡着,两人都心知肚明,一夜未睡至天明。
与此同时,一封加急的秘旨也从都城启程了。
宋之妄陪同谈华卿出门,看看解州现在如何了。
“谈大人,您终于醒了!”
刚出门,就被一位大娘注意到,她眼睛都瞪大了,急急地拿了几个果果糕跑过来。
随之而来,还有许许多多的百姓,将他们团团围住,手里不是拿着鸡鸭,就是拎着肉,热情似火地招待。
“公主殿下说大人夙夜在公,病倒了,为了我等出钱出力,我等心中真是无不感激。”
“对啊,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这些东西……还望您莫要推辞。”
“要不是您,我们哪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啊!”
一位妇人摸了把眼泪,推着孩子到谈华卿面前,带着孩子磕头,“民妇深谢大人!”
“草民亦是!”
“大人的大恩大德,莫不敢忘,请受民女一拜!”
“谢大人救命之恩!”
越来越多的人眼含热泪跪下,诚心诚意感谢谈华卿的所作所为。
因为在他们看来,是谈华卿帮他们脱离了苦海,帮他们重建家园,还给他们田产铺子,惩治奸佞恶徒,否则他们哪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啊!
这放在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但现在,他们就是真正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用再委身青楼,不用为了一斗米累死累活,更不用含冤受屈,他们不会再饿死街头,他们有家可住,有衣裳穿,他们的孩子也能上学习武。
他们的心中对谈华卿和宋之妄只有深深的尊敬与感激。
谈华卿愣了许久,眼里有些诧异,宋之妄笑了笑,挠了一下他的手心,让他回神。
谈华卿反应过来,“快请起,这都是我该做的。”
之后,无论他走到解州哪里,都有一群人热热闹闹围着他,对他感激涕零。
宋鸠养好了伤,正有闲心坐在茶楼喝茶,对面坐的是戚上烽,两人望向底下引起骚动的两人,目光有些复杂。
其中当属宋鸠最为复杂,看着宋之妄现在已经毫不掩饰地暴露自己的男儿身,牢牢占据谈华卿身边最重要的位置,而那双黑眸从未离开过谈华卿,他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戚上烽哑然失笑,眸光闪过一丝晦暗,“王爷,公主殿下真是厉害,不过一个月时间,解州和最初的模样就已经天囊之别。”
宋鸠白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王的皇妹,自然厉害。”
“王爷说错了吧,这哪里是皇妹,是皇弟吧。”
宋鸠轻笑了一声,并不在乎,“所以呢?又如何?”
“不如何。”
戚上烽若无其事笑了笑,继续喝茶。
“本王劝你,把你那些小心思收好,既然选择了,就该知道你已经没有了退路,”宋鸠略带警告看了他一眼,戚上烽能出现在解州,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安排的,但刚刚戚上烽的话却带着一丝不甘。
他如今也已入局,成为谈华卿船上的一员,所以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宋之妄和谈华卿,他也会警告戚上烽。
戚上烽气笑了,用力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我怎么敢?”
开玩笑,宋之妄可是会助他称王的人,他凭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宋鸠笑弯了眼睛,像狐狸一样,“你知道就好。”
“得了,我得走了,”戚上烽没好气道,拉着廖刑就大步离开,今日还得发钱,没空再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