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殿试正式开始,谈华卿早早地就进了宫,在太和殿等着皇帝来。
宋之妄送他进去以后,便去了东宫,他有些事想问问他的太子皇兄,在他看来,殿试第一已然是谈华卿的囊中之物,他并不担心。
还没走进东宫,就听到宋予歌撒娇的声音。
自从上次宋予歌差点被毒害,送到公主府养了一段时日,但宋予歌心智如同稚童,哭闹了几天,无论下人怎么哄,还是谈华卿怎么哄,他都要回去,宋少晏听说后,狠不下来心,没过几天就领回去了。
“哥哥,我不要学,求求了,我就玩一会儿,”
宋少晏无奈叹了一声,“不学太傅可要打你手板,那可怎么办?”
“不会不会,有哥哥在,太傅才不会打我,哥哥,好不好嘛?”
宋少晏抱着他的腰宠溺地笑了笑,一抬眼就看到了宋之妄。
宋之妄站在槐树下,神情难辨,但细看,他眉间微微蹙了起来。
“望月来了,”宋少晏装作不知,收回放在宋予歌腰上的手,神色坦坦荡荡,“是有什么事吗?”
他又颇为凌厉地看了一眼宫人,“公主来了,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宫人小心看了眼宋之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殿下,奴婢……”
宋之妄抬手打断他,“皇兄,是我不想麻烦,还请皇兄勿怪。”
宋少晏当然不会怪他,“无妨,这东宫早就任你来去自如了。”
“姐姐!”宋予歌本来埋在宋少晏怀里闹腾,听见宋之妄的声音,一下子就激灵了,像小狗一样巴巴地跑到宋之妄面前。
“姐姐,你上次教我三式拳我都会了!我想学其他的。”
宋之妄注意到宋少晏的眼神微微暗了下来,他看向宋予歌,“等会教你。”
“予歌,过来,”宋少晏有些忍不住,站起来喊了一声,嗓音低沉。
触及宋少晏眼底极度的占有欲,宋之妄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走过去坐在石凳上,咳嗽两声,开口提醒,“皇兄,眼神暴露了。”
他并不关心宋少晏和宋予歌怎样,只是这宋予歌是他华卿的表弟,所以也就是他的表弟,那宋少晏就不只是他的皇兄了,还是他的弟婿。
辈分直接降了下来,嗯,也挺好。
宋少晏微微一笑,抱过宋予歌,“你当没看见。”
宋予歌拿着鲁班锁玩,嘴里还咬着白玉芙蓉糕,睁大眼睛瞧来瞧去,不明白哥哥姐姐在说什么。
“予歌,去睡一会,醒来就不用学习了,”宋少晏道,他一贯是宠着宋予歌的,怎么舍得他挨罚,早就命人写了帖子告诉太傅,让他午后不用来了。
“嗯嗯,哥哥,你真好!”
宋予歌点点头,吧唧一口亲在了宋少晏的脸上,他嘴上还沾着糕点。
宋少晏也不嫌弃,摸了摸他软嫩的脸,让人好生带着他去安睡。
“咳咳,”宋之妄咳嗽了两声,抬眼看了看四周,众人一惊立刻低下头,不敢在看,“皇兄待五弟可真是好。”
宋少晏扫向四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他自幼待在孤身边,能不亲厚吗?”是他太得意忘形了,忘了这东宫也不安全,耳目众多,看来得找个时间,再好好排查一次。
“你们都下去吧。”
“皇兄日后还是谨慎些,”宋之妄倒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压低声音道。
宋少晏明白,“多谢皇妹。”
“今日应是华卿他们殿试的日子,你怎地突然来了东宫,是有什么事吗?”
“我就直说了,那日你是故意来的,对吗?”宋之妄说的是审谭文朝一案,何所依身死的那日。
宋少晏点头,“不错,”他索性也不再隐瞒,“谈华卿担心此事不成,便将记录都城权贵脏事的书册交予我,自然,还有那蝴蝶。”
他晃了晃茶杯,抬眸微微一笑,“只不过那蝴蝶,只是寻常的致幻蝶,并非真言蝶。”
宋之妄一愣,很快就弄懂了其中关系,华卿操纵大局,而面前的宋少晏,宫里的皇帝,数以千计的书生……甚至包括何所依,死去的谭文朝,还有他,都是华卿手中的棋子。
“父皇生性多疑,本不会器重谈华卿,因为父皇不会再让大夏的朝廷再出现第二个谢还锦,可他还是让父皇另眼相待。”
宋少晏抿了口茶看向宋之妄,“你知道为什么吗?”
宋之妄摩挲着茶杯,神情平静,“为什么?”
“你当真不知吗?”宋少晏又问了一次,眼睛直直地望着宋之妄,似乎并不相信宋之妄会问出这三个字。
宋之妄倏然捏紧茶杯,“你究竟想说什么?”
“因为你,”宋少晏淡淡道。
“父皇说,谈华卿过于聪明,心机城府都远胜旁人,唯有一点是他的死穴,父皇说这一点同他也很像。”
“谈华卿很爱你,”宋少晏慢慢道,又笑了下,“至少他当着父皇的面,告诉父皇,他帮父皇出谋划策除掉谢氏,考状元,封官爵,都是为了能配得上你。”
“我这样说,你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宋少晏本来也没想这么深,只是得知何所依,那些书生,甚至谈华卿也连刺杀的人都想到了,心中就生了疑虑,派人细细查过后,更觉得奇怪,这谈华卿在清真寺住了几月,偏生望月也去了,后来望月就入宫请婚,对这谈华卿就死心塌地起来。
父皇总说谈华卿对望月极为爱重,但他怎么看都觉得是望月对这谈华卿喜欢得不得了。
只怕是望月被利用了。
宋之妄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他早就想到了,他心中甚至还觉得有些高兴,自己总算有点用了。
“皇兄,你不必多说,我知道。”
宋少晏微微一愣,眼神有些疑惑,“不生气吗?他这么利用你。”
“生气?我高兴还来不急,”宋之妄忍不住了,轻轻地笑了笑。
宋少晏气笑了,头一次没法理解宋之妄的想法,不过如果予歌利用他,他估计也不会伤心,反而会贴上去吧,这么一想,倒也理解了。
“随你吧,你不会后悔就好。”
“能喜欢他已经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怎么会后悔。”
宋少晏无奈地摇摇头,“你啊。”
突然一名宫人形色匆匆地走在亭外行礼,低着头道:“太子殿下,凤栖殿大姑姑锁秋来了,她听说公主进了宫,来请公主去凤栖宫一趟。”
宋少晏看了眼宋之妄,“去吧。”
“皇后听说了谢氏的事,近日身子并不好。”
宋之妄也不多说废话,起身离开,朝凤栖宫走去。
“小六,本宫这几日总梦见月儿,”皇后虚弱地靠在塌上,脸色削瘦又苍白,她服药多日,已经清醒了不少,“她爱笑,懂事可爱,多好的女儿啊。”
云小六端着一碗药附身靠近她,轻轻舀起吹了吹,眼中满是忧心,“娘娘,喝药吧。”
皇后闭目落下泪来,“不喝了。”
“娘娘……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好,您就喝吧。”
皇后仍是没喝,她只是觉得,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的父亲,兄弟姐妹,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皇帝用科举一案,拿谢氏杀鸡儆猴,不仅除了心腹大患,更立了君王之威。
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而她终于也能解脱了。
云小六叹息一声,放下药碗,退了出去。
凤栖殿还是带着浓重的药味,宋之妄站在皇后面前,他没有行礼,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径直坐在了三米远的凳子上。
锁秋扶着她,撑住她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皇后看着宋之妄,眼里一片悲意。
“咳咳,本宫知道你不愿来看本宫,但这十几年总归是我欠了你,若不是因为…谢氏,你……也不会活成现在的模样……。”
“你该…恨我,怨我的。”
宋之妄无言,他总不能说当初的宋枝忘早就已经被太后害死了吧。
皇后剧烈咳嗽起来,锁秋抚着她的胸口,让她慢慢平复下来。
“多说无益,作为母亲,是我做错了,我……总归欠你的…。”
“对不起…望月。”
宋之妄没说话,起身,朝外头走了出去,他不是宋枝忘,没有理由替宋枝忘原谅这位皇后。
眼泪落在锁秋的手背,皇后的声音沙哑叹了一口气,“是我害了他……本宫害了月婵,害了枝忘,是本宫的错。”
锁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知道皇后有多苦,可现下这种局面,无解啊。
“锁秋,把小六送出去吧,”皇后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软枕上,说出来的话都是气音,“她是个好孩子,别让她……留在这吃人的…宫里。”
锁秋红着眼睛,哽咽地点点头,“奴婢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锁秋,让人今晚去请陛下来,我在凤栖殿等他。”
皇后又咳嗽了几声,喉咙里泛起一股猩甜,血迹从嘴边流下来,直接染红了软枕。
“帮我…换一身衣裳吧,就要那身浅绿…绣蔷薇金纹…荷叶边的那套。”
“……是,娘娘。”
“叫我一声小姐吧,我有二十年都没听到你这么喊我了。”
“是……小姐,”锁秋已然泣不成声。
殿试结束以后,宋之妄在宫外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谈华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对他恭贺,就知道他谈华卿是得了状元。
谈华卿远远地看见了他,朝他笑了笑,后来有宫人牵着一匹白马恭敬地走到跟前,大声恭贺了几句,旁边就有人敲锣打鼓起来。
状元打马游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谈华卿骑上马,却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对着掀开车帘的他,低头亲昵地说了什么。
众人看着这一幕,有人也越发感叹起来,这状元郎,也拜倒在公主的石榴裙下。
后来有知晓内情的人反驳道:“你以为人家是攀龙附凤,那人家可是实打实凭借自己考上来的,公主心悦至极,还亲手做了一城天灯呢。”
紧接着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说了起来,那人一时语塞,灰溜溜地跑了。
“我先走了,晚些回府。”
宋之妄望着穿红袍的他,面容俊美如玉,他一把抓住谈华卿的手臂,用了一些力气,车窗很宽大,他探出头去,直接吻在谈华卿的嘴上,一触及分,早晨涂了艳红的口脂,谈华卿唇色很淡,此刻也红了起来。
“这样,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我的天!”有人不经意看到,惊呼地喊出来。
这人正是温熙幼,他捂着眼睛,脸上有些热,喃喃道:“没想到谈兄未过门的夫人竟然如此奔放热烈,而且还是公主。”
正想偷偷再看一眼,就被他家中师长拉走了。
君无归面无表情盯着他红透的脸,几不可察皱了皱眉,把人拉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