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还锦身后还跟着谢问峥,他低着头,神情难辨。
“谢相!”
“您怎么亲自来了!”谢络一脸谄媚地上前。
谢还锦瞥了一眼宋之妄,“老臣听闻大理寺审案一事牵连到了老臣之孙,特来看看。”
他走到宋之妄面前,态度低了下去,“公主殿下,还未恭喜您掌管刑司。”
宋之妄压根就没看他,轻嗤了一声。
这老狐狸,失了北金王这一助力,竟还能面不改色,也对,天下兵权四散,区区一个北金王,当然不足以动摇谢氏的根基,不然,这谢还锦,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设下那种计谋。
谢还锦威严地扫向四周,咳嗽了几声,视线定格在宋之妄身上,“虽然殿下已然审出,可难保这五人是有人陷害谢氏,敢问公主,你可有证据证明这场刺杀就是谢氏安排的?可有证据证明这些人就是谢氏安排的?”
宋之妄慢慢转头,冰冷地望着他,“谢相什么意思?”
何所依本来是跪着,听到这话猛然站起来,激动喊道:“我状告谢问峥,他又是你寄予厚望的孙儿,你派人杀我,这不是很明显吗?!”
话音刚落,全场鸦雀无声,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那些书生都压低了声音讨论。
“确实是没证据。”
“但是还有谁会去刺杀何所依呢?”
“谢相……”
他们也半信半疑起来。
因为谢还锦并不是一般人,他是四十年前,大夏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曾辅佐三帝,任两帝太师,功绩非凡,还出任过辽河秉三州郡守,解决了当时头等大题——鼠疫,现在那三州各地都还建了他的祠庙,十分受尊重。
谢还锦惯会做表面功夫,他看着何所依眸中闪过一丝冷光,面上却还是温和笑着,“空口无凭,怎能判案。”
他又看向四周站着的书生,高声道:“谢某不知是谁蓄意挑唆,将你们聚在此地,但当年,那谭文朝也曾在老夫门下求学,谁料这人狼子野心,卑鄙无耻,竟想誊抄他人试卷,谋取功名,好歹师徒一场,此举实在是令老夫寒心。”
众书生讶然,皱起眉来,当初他们也是在民间书院得到了不同的消息,之后天下书坊都尽知此事,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谭文朝恩惠,仰慕其才华,更厌恶官场肮脏**,看不惯这种事,不忍谭文朝蒙受冤屈,这才聚在都城为他申冤。
然后见到了何所依状告谢问峥诬蔑谭文朝。
可万一,是真有人做局呢?
何所依瞳孔骤然放大,大声喊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你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你害了谭文朝,是你害了谭文朝!”
“谢问峥,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模仿他的字迹,写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卷子!他的字迹根本就不是那样!”
谢问峥愣住,微微侧头,咬紧牙关。
何所依扯着嘶哑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喊,心口剧烈地发疼,尖锐的声音穿透进每一个人心里。
他三次击鼓鸣冤,可每一次都只差一点点,好不容易拿到了证据,可谢问峥总有诡计逃脱。
他崩溃了,他太想太想……他的义兄,他的文朝,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怎么能就这样,白白蒙冤,死得不明不白。
何所依的心脏剧烈跳动,耳边都是嗡嗡声,他仰头无声无息地流泪,脑海中浮现起第一次和谭文朝相遇的画面。
明明说好,永远不分离的。
文朝……
我无用啊……不能为你报仇雪恨。
文朝……
可我,我好想…好想…再见你一次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问峥痛苦地低下头,拳头握得死紧,青筋暴起。
谢还锦回头看向沈风词,语气带着一丝威胁,“徐大人,该宣判了。”
徐风词脸色青白,手指颤抖地拿着惊堂木,嘴唇也开始发抖,还没砸下来,就听到砰——的一声。
他下意识地慢慢抬头,眼前却被血迹模糊成一片。
宋之妄瞳孔微缩,没有拉住刚刚一闪而过的人影,就连衣诀都没抓住一块。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受控制看向那赤红的柱子,谢问峥身体发抖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
小院内的谈华卿若有所觉,回头看了眼阳光明媚之下的大理寺,因为建得高,所以能看见一两层。
而他的心,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剧烈地抽痛起来。
血色染红白衣,何所依穿着白色的丧服,源源不断的血从额头汩汩地流下来,落在衣服上恍若雪地里红艳艳的梅花,不染尘埃,可这一幕却又如此可怖。
何所依……
撞柱而亡。
下一秒,只见谢问峥甩开管家的桎梏,难以置信地跑向何所依,他不敢信,何所依……
只是他还没跑过去,就被谢还锦恶狠狠拉走了。
其他书生也捂着嘴难以相信,脸上血色尽褪。
他们心中大震,嘴巴都张大了,紧接着急促的呼吸响起,不约而同地发出响彻云霄的怒吼声。
他们捏着状纸疯狂地攻入大理寺,对着所有人,发出一声声的质问,看着谢还锦也不觉得他无辜了。
“大理寺害死了谭文朝,如今又逼死了何所依!”
“三年前那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所依除了谢氏,与其他人无冤无仇,刺杀之人就是谢氏安排的。”
有人回过神来道:“若谭兄真是那等卑鄙小人!他又怎么会这般无私大度,我当初乡试的盘缠就是他给的。”
“我家中的父母也是他安排厚葬的。”
“何所依也帮了我找回差点被卖的妹妹。”
“天理昭昭!”
“何其不公!!”
他们情绪激动起来,官兵根本拦不住,只能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太子殿下到!!!”
街道两旁围观的人都一一跪着,心里也确实是震惊,能让太子亲自来,看来陛下也着实重视此事,重视科考。
门口传来太监刺耳的声音,宋少晏正好撞见了要离开的谢还锦和谢问峥,他沉下脸道:“谢相和谢大人这是要去哪?”
谢还锦不慌不忙道:“本案已结,臣自当归家。”
宋少晏身量高,一眼就看到了里头混乱的场景,喧闹声不断,还有他的“皇妹”也在其中,地上还躺着一个人,满地都是血迹。
“谢相说错了,本案还没有完,”他冷冷开口,看向谢问峥道:“来人,拿下谢问峥。”
谢问峥从刚刚就神情恍惚,心如死灰,眼底全是泪,没有任何挣扎就被人押住了肩膀。
“太子殿下……”谢还锦眉间紧锁,又转头看了眼自己不争气的孙子,心中已然做出了衡量。
宋少晏没说话,他一进去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都住手!”
所有人都停住了,认出了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不约而同地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地上的何所依已经被宋之妄扶到椅子上。
只是……他永远都不会醒了。
华卿……宋之妄握紧拳头,叹了一口气。
徐风词一脸灰白,像是骤然失去灵魂的木偶,连怎么行礼都忘了。
宋少晏看向跪着的所有人,严肃道:“圣上早已知道此事,也觉奇怪,曾在几日前命孤彻查此事,而孤在今日已然查到了证据!”
所有人猛然抬头,注视着宋少晏的动作。
宋少晏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册子,道:“这里面记录了谢问峥曾经与其他人合谋害谭文朝的所有事!其他人都已被拿下,若尔等不信,孤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审讯他们!”
“其中人有张侍郎之子张皈,太府寺李大人之子李宁崇……。”
“卷宗都在这里。”
“不仅如此,这些人还吸食禁品阿芙蓉,流连青楼,狎妓致死,侵占无辜百姓民田,草菅人命,罪名数不胜数……”
他每说一句话,谢还锦就越心惊,他一直他这个孙子只是放浪形骸了些,除了惹出三年前那桩微不足道的祸事,其他也算是优秀,未曾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这么一连串的罪行。
他不可置信转头看向谢问峥,而谢问峥回了他一个讥讽的笑。
谢还锦心头梗住,身体僵硬起来,捶着胸腔剧烈咳嗽。
有人愤愤不平问,“太子殿下,敢问究竟是谁安排的刺杀?”
宋少晏看了眼宋之妄。
宋之妄上前一步,语气笃定道:“他们都是死士,是谢氏和张氏的人,本宫审人,绝不会有错。”
谢还锦听着,直接一口气就没上来,粗着嗓子道:“公主这是在含血喷人!既然拿不出证据,怎能红口白牙的诬陷!”
“既然谢相觉得诬陷,那也无妨,孤最近得了个好玩意儿,”宋少晏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旁边有下人立刻上去,端来一个玉盒子,“这里面装的是真言蝶,北疆国的东西,听说飞到谁身上,谁就会说真话。”
他打开盒子,放出蝴蝶,蝴蝶是无色无味的,只有像花枝一样的金纹在阳光下闪烁着,美得像是艺术品。
谢还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只是后来就被中刑司的人抓住了。
他惊恐地瞪大眼,真言蝶飞到他额头上,尖锐的刺往眉心一刺,紧接着,他没有生息的垂下头,过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来,他显然在克制着,额头青筋暴起,嘴里慢慢渗出血迹。
“堵住他的嘴!”宋之妄急道。
到底还是来不及,谢还锦已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身体抽搐了几下,就死了。
真言蝶对死人没有用,又重新飞到了玉盒子里。
宋少晏看向谢还锦的尸体,慢慢道:“结果已然清楚。”
若谢还锦真的坦坦荡荡何惧真言蝶,分明是怕会暴露自己更多的秘密,这才咬舌自尽。
众人看得心惊肉跳,没几个人脸色是好看的。
宋少晏站起来,朗声宣布,“科考是为振兴大夏而来,不是权贵之间的利益往来,陛下对此事震怒不已,按大夏最高刑律,所有参与三年前科考舞弊者,皆于三日后斩首,另,陛下还说谭文朝乃是旷世之才,他心中非常惋惜,但对其编写方策十分看重,已经命人编入书册,供后世之人学习!”
“陛下英明!!”所有的书生热泪盈眶道,谭兄沉冤昭雪……如此不易,只是可惜了何所依…就差一点,他就能看到了。
有人感概万分,绷不住直接掩面痛哭起来。
谢络看见谢还锦死了,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下一刻,果然就听到了他自己的死亡宣判。
“大理寺卿谢络贪污**,营私舞弊,杀无赦,大理寺少卿徐风词,伙同牵连,但并未参与主要谋划,革职处理,罚俸三年,此后不得再为官。”
徐风词怔然,头重重地磕到地上,“是。”
宋少晏安排人将这些书生带下去养伤,看着依靠在椅子上,已经没有生息的何所依,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孤,会让人厚葬他。”
宋之妄点头,突然听到急促的跑步声在后头响起。
他和宋少晏同时回头,看到一个人影,浑身都僵住了。
是……谈华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