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宋之妄神色凝重地望着钟晗。
钟晗正在给谈华卿把脉,听到宋之妄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先别急。”
宋之妄的目光落在谈华卿头顶密密麻麻的银针上,刺得眼睛心脏都发疼。
这是整个疗程的最后一步,先前服用各种补药是为了调养谈华卿虚耗的身体,以便彻底清除体内残留的余毒。
谈华卿所中之毒是月下蝎,是北疆国的密毒,其毒性霸道凌厉,却不会让人致死,只是会让日日夜夜痛苦不已,像是蝎子针在各处经脉狠狠扎刺,长此以往,身体便会出现腐烂,由内而外,直至死亡。
宋之妄只恨不得弄死宋琢廷。
谈华卿紧闭双眼,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眼睛根本睁不开,恍惚间,好像看见一个人在,眉间紧紧皱着,那道疤痕都带上了担心。
钟晗一脸严肃将针按照顺序一根一根拔下,又端详看了看,见银针没有变色,松了一口气。
“这毒可算是彻底清了。”
宋之妄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睛有些红,上前奉住谈华卿的脸,贴过去,蹭了蹭他微凉的脸。
又转头认真对钟晗说,“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需要只管找我。”
钟晗收起银针,微微愣住,旋即笑了出来,“那我可不会和你客气。”
宋之妄看出他的意图,“想要什么,直说无妨。”
钟晗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起身倒了杯茶,目光平静又温和,“我听到你和那位北金王的话了,说宋琢廷手下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我的弟子,莲重雾。”
宋之妄几不可察拧了拧眉,“当真?”
“**不离十。”
“我想请你留他一命”
宋之妄低着头,手指摩挲着谈华卿手腕上的红痣,神色淡淡,不知再想些什么。
“行,我不会杀他,”
“起码现在不会,如果他执意帮宋琢廷,钟晗,你明白的。”
言下之意,如果莲重雾能及时回头,他是会不杀的,如果不能,他照杀不误。
钟晗明白的,宋之妄恨毒了宋琢廷,和宋琢廷有关的,凡是伤害过谈华卿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看来,是野心勃勃想要谋夺大夏,但不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报五年前的恨,报自己的仇,报自己爱人的仇。
……嗯…这人真挺记仇的,钟晗脑子里回想了一圈,想起令自己头疼的弟子,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在哪,我会去劝他不要与你为敌。”
宋之妄轻轻颔首,手里拿着巾帕,擦着谈华卿额头上的冷汗,“多谢。”
钟晗知道他现在心情好,什么都是好商量的,“明愁传来消息,周南顾已经醒了,变得痴痴傻傻,连话都不会说了。”
宋之妄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记得,我没有打坏他的脑子。”
钟晗愣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无论是真疯了,还是装的,他们都愿意归顺。”
宋之妄帮谈华卿掖好被子,站起来漫不经心看着钟晗,“说来,有一事我很好奇,”
钟晗握着茶杯的手不停颤抖,他慢慢放下茶杯,静静看着宋之妄,等待着宋之妄的下文。
“你为何要帮我?”
“只是不想当这个圣巫?”
钟晗温和地点点头,“是的,你也知道那位子有多烦人,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困在上面吧?”
宋之妄坐在他对面,倒了一杯茶,神情一如既然的平静,眼底却带上漫不经心的探究,“我查过你,虽然你的过往一片空白,但只要在这个世界上,总会留下痕迹。”
钟晗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语气温和,“无论你查到了什么,我都不会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他知道宋之妄生性多疑,既然宋之妄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就会深查下去,这对他是来说,是不必要的麻烦,索性直接说开了。
“我来大夏,是为了完成一个约定。”
“我不会害你们,如若你不放心,可以给我下绝殇蛊。”
宋之妄敛眸,抿了一口凉透的茶,伸手往钟晗面前的杯子里加了一点东西,“喝吧。”
钟晗愣了好一会儿,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宋之妄是真下啊。
见他久久不喝,宋之妄的眼神冷了下来,“怎么不喝?”
钟晗猛然起身,目光带着怒意,胸腔起伏不定,拿起茶杯一口饮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飞快,三秒不到,人就消失了。
宋之妄扣了扣桌面,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影迅速出现在他面前,他冷冷吩咐,“去跟着钟晗。”
黑衣人单手握拳,恭敬地点了点头,很快消失不见。
天渐渐暗下来,雪在这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撩人,牧南带着一小队人马在林间飞快穿梭,逼近不远处的营地。
手里的弯刀如同月牙,泛着森冷的银色光芒,牧南藏在暗处,眼睛里全是贪婪与弑杀。
旁边的属下提醒道:“主子,戚上烽已经跑了,莲大人猜测,这人是一直暗中帮助宋少晏的高人,只是,不知道是谁,让您多加……”
话还没说完,就没牧南不耐烦地打断,“吵死了!”
他眉间紧紧皱着,戾气十足,咬着牙,神情像是一只呲牙咧嘴的鬣狗,“我知道,我难道不会小心吗?!还需你多嘴?”
本来想杀了戚上烽去向王爷邀功,只差一夜,今夜他肯定能拿下戚上烽的人头,没想到,他竟然跑了。
快煮熟的鸭子跑了,气得他心肺都疼。
属下悻悻点头,再不敢吱声。
夜色深处,驻扎的营帐燃着微弱的火把,还有各处守夜的士兵走来走去,牧南躲在一个营帐后,目光很快锁定最中间的主营帐。
无论那个高人是谁,最后,都只能成为他的收藏品。
牧南使了眼色给属下,几个属下顿时了然,在各处放起火来,顿时闹哄哄起来,其他属下则去解决放哨的士兵,而他独自一人靠近主营帐。
他的鞋子是被毒液浸泡过的,只要是他所到之处都下了毒,不出三日,整个营地都会变成他们的坟墓。
牧南乖张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脚步不停,动作越来越快,对周围闹哄哄的声音视而不见,直冲主营帐去。
雪缓缓下着,为这不堪的世间遮掩一二,整座山头伫立密密麻麻的人,他们手持银矛,身穿铁甲,宛若一群兢兢业业的守山人,坚韧挺拔,威武不屈。
谈华卿一身玄衣,骑着铁骑上,白发在风雪中乱舞,拿着千里镜,往营地里看,看了许久,
他不会用毒,不能留在那里。
嘴里呼出一团热气,谈华卿神色冷峻,朗声道:“出发!”
浩浩荡荡的军队蜿蜒不绝,他们朝山的西面跑去。
那个位置,正是牧南营地的方向。
牧南自诩是用毒高手,他向来自负高傲,绝不愿承认世上有人比他更厉害。
主营帐安静无比,帐内之人好像没有被外面的吵嚷声影响,这不符合牧南的心理预期,他狐疑地站在营帐外,忽然,回过神来,往周围看了一圈。
凡是他经过之处,地上都是已经中毒的人,他们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牧南皱起的眉缓缓松了,即便营帐内的人有后手又如何,他的人可是都死了大半了。
宋之妄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外面,鬼鬼祟祟的,罢了,等这个蠢货进来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华卿已经先行一步,他没有这么好的耐心。
“白狼,抓住他,”宋之妄朝旁边的六个人吩咐了一声。
那六个人立刻会意,直接生生撕开营帐,牧南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和脚就被一股大力抓住,整个人被生生拖进去。
白狼首领迅速果断折断了牧南的四肢,这一切都快得让人看不清,显然没少干这事。
牧南四肢扭曲地瘫在地上,艰难喘息,脸色苍白,瞳孔微缩,恐惧弥漫上来,一大片阴影笼罩住他,目光不自觉的往上。
“你!你是……”
雪下得越来越大,慢慢落在宋之妄脸上,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从了他身旁过去,冷冷吩咐了一句,“杀了他。”
牧南瞳孔睁大,“不…不……”
一只大手掐住他的脖颈,用力往后一掰,牧南瞳孔睁大,死不瞑目。
装作中毒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站起来,跟随宋之妄朝西边去,营帐内的火光冲天,即使下着雪,也不会熄灭,直到所有的一切消失殆尽。
雪会将这里覆盖一层又一层,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牧南,一切都好办多了,他们轻而易举就赢了,不费一兵一卒,那些人就已经缴械投降。
钟晗跟随蛊的指引,是在一片冰面上找到莲重雾的,冰面上的雾气蒙蒙,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虚影,他手里拿着剑。
“重雾?”
莲重雾的声音从雾里传出来,“师父,您终究还是来了。”
他嘲讽地笑了笑,“也对,您怎么能不来。”
“弟子见到您的弟弟了,如您所说,我与他当真是像极了。”
“因为他是您弟弟,所以我也爱重他。”
钟晗声音艰涩,“你走错路了,你不该如此。”
“师父,世间之事,对错只在人心,而我,只是想取代他,想成为你心心念念的弟弟。”
钟晗一怔,嘴边露出一抹苦笑,“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是他,你是你,你们都很好。”
“……不一样的。”
“师父,是不一样的。”
钟晗沉默,往冰面上走前一步。
突然,剑划破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破碎声不断从冰面传来,莲重雾毫不犹豫地拿起剑,选择自刎而死。
如果终其一生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余生对他来说,也不过漫长岁月的折磨。
血色弥漫在深河里,雾气在一点一点退去,钟晗沉默地低下头,一只晶莹剔透的蝴蝶缓缓向他飞来。
钟晗伸出手,但那只蝴蝶却渐渐化成雾气,随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