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宫门紧闭,离一层外一层的士兵堵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出。
“王爷王爷!”小七跌跌撞撞跑进来,神色慌乱不已,“宫门被人围起来了!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伙士兵,说什么也不肯开宫门。”
“朝臣们都在堵在门口,右相大人来见您了。”
宋琢廷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静默了片刻,随后将笔好好放在笔架上,他的神情丝毫未变,好似早就料到,倒有一幅风雨欲来,泰然自若的安宁。
只是嗓音变得有些艰涩了,“知道了,传我令,承天帝冥寿在即,请诸位大人在宫中住下,待到冥寿结束,诸位大人可自行离去。”
小七连连点头,弯着腰退了下去,“奴才遵旨。”
屋内一片寂静,安静地不闻一丝人语,宋琢廷用手慢慢捂住脸,瞳孔睁大,泪水从眼眶滚落,滴在画上,晕染出一片墨迹。
仔细一看,画上之人,一身玄衣,骑在马上,眉眼凌厉却带着大大的笑容,潇洒又快乐,是萧定晟二十岁行冠礼时的模样。
那时候,萧定晟在他眼里还只是一个孩子,像草原上展翅翱翔的雄鹰,许下要为义父打天下的誓言,他只是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可后来,萧定晟做到了,他一个贵族子弟本该读圣贤书,封侯拜相,却拿起屠刀,跑到西南去,带着血淋淋的战绩,凯旋而归。
他说,义父,我做到了。
而他也重新审视了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最后将萧定晟拖入了无尽深渊之中。
终是因为他。
阆州之地,几只海东青迅速地俯冲下来,落在戚上烽的刀锋上,戚上烽深吸一口气,沾着血迹的手颤抖地打开信,“赢了……赢了……”
他快步跑进营帐,看着昏迷的廖刑,戚上烽用力握紧他的手,“他们快来了,我们有救了,他们还有神医,廖刑,你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廖刑昏昏沉沉,仿佛快要睡去,眼睛都睁不开了。
宋琢廷底下有个人叫牧南,擅长使毒,他带人夜袭他们,廖刑为了保护他,不幸中了一箭,那人卑鄙,早早地在箭上抹了毒,廖刑自己也懂一点毒,以为涂了药就解了毒,便没放在心上。
等过了一夜之后,这毒却差点攻入肺腑,廖刑不得不封住经脉,而那牧南却像是料到,带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偷袭,好在宋之妄留了人在这里,不然,只怕是困兽之斗,垂死挣扎。
啪——!啪——!
戚上烽突然拍了他两巴掌,哭着怒吼,“不许睡!”
“不准睡!”
鹰越见过相似的毒,但他也不会解毒,只是特地警告过廖刑,无论如何都不能睡着,因为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所以戚上烽才会这么紧张不安
廖刑被拍醒,一点一点艰难地睁开了眼,嗓音嘶哑,“别哭了。”
“我不睡……”
戚上烽摸着他的脸,恳求道:“就几天,他们几天就到了,我陪着你,我也不睡,你也不睡,好不好?”
“好……”
落日余晖,如同天边的一抹残血,冷风刺骨,宋之妄站在周南顾面前,手上还拖着昏迷不醒,满脸是血的即墨不独。
周南顾跪在地上,白衣因为被血浸透太深,变成了黑红黑红的一片,他的胸口裂开一个大口子,内脏都隐隐可见,眼球充血,呆呆看着昏在地上的周南顾。
宋之妄淡淡道:“投降吗?”
谈华卿在不远处看着,宋之妄下了死令绝不能让他过来,他被好好保护起来,没有受到任何波及,眼里只看见宋之妄肩膀处插了一把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阿妄……”
他想过去,钟晗挡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态度十分明确。
每往前一步,野沉就往前进一步,半点不退让。
宋之妄似乎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额头的血顺着留下,那张俊美的脸显得格外可怖,可就是这么一分神,腿上就被周南顾刺了一刀。
蓦然,谈华卿心跳加快起来,动静之大,仿佛要呼之欲出,他明明知道没事的,却还是担心得不行。
周南顾声音沙哑,十分决然,“你,休,想。”
宋之妄冷冷看着他,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一只手掐着即墨不独,手一用力,就发出咯嘣一声,即墨不独轻飘飘倒在了地上。
“好吧,太可惜了。”
周南顾看着他,眼中猩红一片,恨意滔天,“……说到底,你和宋琢廷也没任何区别。”
宋之妄居高临下看着他,不为所动,“你呢?难道不也是助纣为虐,放宣望慎进大夏,烧掉了整座解州,伙同豪门乡绅,在解州大量敛财,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这里面除了闻风里,没有你们的手笔?”
“你私自颁布郡法,苛捐杂税,强行征兵,让多少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周南顾,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周南顾瞳孔微缩,嘴唇动了动,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疼痛袭来,意识变得消散,慢慢倒在地上,胡言乱语起来,“……我本不愿,可世间之事,大多都不能随心所欲。”
“有个话本子,叫梦浮生,结语是人之一生,如梦如戏,有的人,临到头了,都不知道自己的一生在干什么。”
“多可笑啊……”
“没有回头路,不能回头啊……”
“阿缘……我们之间…咳咳…终究是有缘无份…。”
他笑出了声,眼前变得很黑很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宋之妄看着他,难得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谈华卿,目光有些委屈,像是在说,快过来抱抱我。
又转头没好气看向钟晗,“还不过来?再晚他们就死了。”
月如银钩,寒风瑟瑟,谈华卿仔细地擦拭着宋之妄身上的伤,等擦干净血迹后,才开始慢慢上药,整个过程,宋之妄都一声不吭,笑着看谈华卿,不经意对视上,眼中笑意更深。
谈华卿却没有心思,沉着脸,视线落在他身上斑驳错离的伤口处,轻轻地涂着药,最后缠上纱布才算完。
“还疼吗?”
宋之妄摇摇头,“不疼。”
谈华卿垂眸不看他,抿着嘴,突然道:“我想起五年前一件事了,那时候,我胸口中了一箭,你便往自己胸口刺了数刀……”
“华卿…你不能这样…不可以!”宋之妄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谈华卿的手点在他的锁骨处,底下是纱布包扎好的伤口,低声问他,“为什么不可以?你都可以,阿妄,你这样是不公平的。”
这些时日,宋之妄受伤了太多次,之前和萧定晟一战也是,现在和周南顾也是。
宋之妄一时噎住,嘴唇动了动,最后直接握住他的手,“对不起,以后我都尽量不让自己受伤了。”
谈华卿直直地看着他,“你是在哄我吗?”
“我怎么敢!”
宋之妄慌了,身子仿佛要跳起来,被谈华卿轻轻按住了,“我是承诺,承诺以后都不让自己受伤了,我们要相伴到老。”
谈华卿纠正他,“是永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宋之妄愣住了,继而狂喜,一把抱紧谈华卿,“好,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伤口,你的伤口,”谈华卿见伤口渗出血,急得喊他,“要小心。”
宋之妄吻了吻他的脖颈,根本不听,抱着谈华卿往床上睡去。
没了周南顾等人的阻拦,加上一路上都有宋少晏的人在,可以说是畅通无阻了,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阆州。
钟晗早就先行一步来了这里,帮廖刑解了毒,但因为时间拖得太长,廖刑虽武功全废,但也保住了一条命。
“多谢钟先生!”戚上烽彻底松了一口气,朝钟晗行了一个大礼。
钟晗摇头,“不必谢我,也是他命大。”
他说的是实话,廖刑中的毒名叫十里毒,混杂了最毒的蛇毒,虫毒等,他自诩医术高明,但也不敢保证能救下来,只能说,廖刑能活下来,真的是命大了。
戚上烽连连点头,又恭敬地看着屋内另外的两个人,“宋琢廷麾下有两个人,一直深受他重用,一个是萧定晟,他……?”
宋之妄淡淡道:“骨灰还给宋琢廷了。”
戚上烽瞳孔微缩,有些不敢相信,萧定晟就…就怎么死了?
“还有一个人,是擅长使毒的牧南?”谈华卿问。
戚上烽回神,摇了摇头,“不是。”
“那个人从未露面,很是神秘。”
宋之妄慢慢道,“皇兄和宋鸠都赶往都城了,海东青传来信,有个叫江与镀的人,一直在沿途各州郡设法阻止皇兄回去,算算时间,皇兄他们也到了姜州。”
他转头看向戚上烽,“从阆州过去,要多久?”
戚上烽皱眉想了想,“十天左右。”
宋之妄道:“等廖刑好的差不多,你立刻过去,记住,一路上都要好好护着皇兄。”
“好,我明白。”
戚上烽眼里闪过犹豫,目光望向谈华卿,“…对不起。”
谈华卿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也不怪戚上烽,这并不是他的错,“你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