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拂面,雨如银针般落在身上,阴冷又刺骨,宋之妄打着伞和谈华卿一起走在雨里,影子被雨水打湿,好像融为一体。
来到天顺已经有半个月了,半个月后果然如宋之妄所说,落下雨来,那幻蛊也破了,再过不久,天顺的百姓就该回过神觉出不对劲了。
宋之妄的肩膀被雨打湿,他望着谈华卿,目光专注,谈华卿抬头看他,语气很轻,“宣望慎到了,奉恩托我将一样东西交给他,我得去。”
“我陪你一同去。”
谈华卿本想拒绝,见宋之妄神情凝重,不想再让宋之妄提心吊胆,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屋外细雨滴滴答答,冷得入骨,屋内一片沉默,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高大挺拔的男子穿着一身玄衣,雨水从衣摆处滴落,落进地毯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浑身都湿透了,脸色苍白,手指缓缓伸出来,颤抖地摸着床上已经冰透的人。
铉晖的左眼被包扎起来,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宣望慎看着奉恩愣了很久很久。
他回过神来,不可置信一把抱紧奉恩,几近疯狂地吻他的鬓边,可唇下的触感冰冷无比,无疑在告诉他一个他不敢面对的事实。
奉恩始终紧闭双眼,不曾睁开,面容安祥,再也不会对他生气,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终于意识到,他已经彻底……失去奉恩了。
奉恩再也不会回来了。
钟晗站在门口,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走的人,留是留不住的。
一抬头,就看见宋之妄和谈华卿大摇大摆地往这里走,表情顿时就变了,这两个人干什么,在这种紧要关头怎么还来这里?!
宫殿门口有宣望慎的兵马,一见宋之妄,立刻将刀锋对准了他,当即就有人进去禀告。
宋之妄沉下脸,挡在谈华卿面前,暗中对自己的人使了使眼色,让他们保护好华卿。
没过一会儿,宣望慎就出来了,他的脸色从未这么难看过,手里拿着剑,眉眼阴鸷,双目猩红,这架势,是来杀人的。
宋之妄把伞给谈华卿,叮嘱他几句,就走进了雨里。
谈华卿不赞同,想把那封信的事告诉宣望慎。
宣望慎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银光一闪,剑狠狠劈了下来,谈华卿后退不及,眼前被一道阴影挡住。
宋之妄直冲宣望慎而去,却想到宣望慎提着剑朝谈华卿而去,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本能挡在了谈华卿面前,后背被砍了一刀,皮开肉绽,瞬间裂开个大口子。
宣望慎还想动手,宋之妄推开谈华卿,一把抓住剑,两人都冷冷看着对方。
“阿妄!”
谈华卿脸色大变,心中也慌了,拔出旁边人的佩剑,就要冲上去。
钟晗一看情况不对,立刻过来夺走谈华卿手上的剑,“你干什么!不想活了!?现在运功!之前所做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他本是极为温和的人,难得这么疾言厉色,可见是真的动怒了。
谈华卿呼吸急促,慢慢冷静下来,退到旁边。
“宋之妄,吾按照你所说,一一做到了!可吾的皇后呢!?”
“一命换一命,谈华卿也得死!”
宣望慎嗓音沙哑低沉,额角青筋暴起,剑死死地压向宋之妄。
宋之妄冷冷看着他,手缓缓用力,咯嘣一声,生生掰断了剑。
“生死是他自己决定,钟晗即便用心医治,也救不了他被你折磨一心求死的心。”
宣望慎瞳孔微缩,好像被人戳中了最不堪的事。
宋之妄扯了扯嘴角,眼中讽刺,“宣望慎,你这样爱人,是作茧自缚。”
“杀死了他,也杀死了自己。”
宣望慎神色愠怒,一把剑突然出现在他手里。
宋之妄笑了笑,突然觉得宣望慎很可怜。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华卿,把东西给我。”
雨下得越来越大,宣望慎看着这封写了很多很多字的信,陷入了沉默与回忆当中。
这字,是他亲手教奉恩的,字迹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信渐渐被雨水晕染,他的灵魂也在这场大雨里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副躯壳。
“奉恩说,他想葬在解州。”
宣望慎将信放进怀里,眼神平静,再也不会泛起一丝波澜,“……不可能。”
他回到房内,抱着奉恩出来,铉晖打着伞紧随其后,作势就要离开。
宣望慎不肯放人,谈华卿皱了皱眉,拦住了他,“这是他死前唯一一个心愿。”
宣望慎淡淡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宋之妄身上,眼底幽深,“你宋之妄都能起死回生,吾的奉恩也能。”
“他不会死,他会同吾白头偕老。”
疯了,真是疯了。
果然,这宣望慎也是个疯子,众人心想。
“合作到此结束。”
“慢着,”宋之妄冷冷道:“宸王在哪?”
宣望慎淡淡道:“你们什么时候撤离天顺,我的人就什么时候放宸王。”
宋之妄冷笑一声,“一言为定。”
此时,大夏皇宫,卓樱静静地看着缸内的红白相间鲤鱼游来游去,往旁边抓了一把白棋子扔了进去,又抓了一把黑棋子扔进去,缸内顿时泛起涟漪。
良久,卓樱闭上了眼,忽然,脚上被人撞了一下,一个小人抱上她的腿,“母后!母后,这是儿臣写的字!”
梳着垂髫髻的三岁小孩,身穿明黄色龙袍,上面还沾着不少墨迹,正高高举着一张大字给卓樱看。
卓樱温柔地抱起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动了动,“母后看看,哎呀,这字写的真好,栩儿真聪明,写了两天就这么厉害了。”
小皇帝很是高兴,“是母后教得好!”
“告诉母后,今日向皇叔学了什么啊?”
小皇帝低下头揪着手指,“皇叔今日没教儿臣,他好忙的,儿臣问他,他…凶儿臣…儿臣好怕…”
“皇叔是太忙了,这几日就待在母后这里吧,”卓樱温柔道。
“可以吗母后!皇叔不会责怪儿臣吧?”
卓樱揉了揉他的小胖脸,眉眼带着淡淡的悲伤,“不会的。”
“好!”
半个月,一大片乌泱泱的铁骑抵达大夏边境,威风凛凛,宛若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不让任何人靠近大夏。
“主人,解药送到无温国师手上了,”野沉低垂着头,双手高高捧起一卷轴,隐隐可闻到那卷轴上的檀香,“国师说,北疆愿与大夏修好,互通有市,日后绝不与大夏开战,这是契约书。”
宋之妄拿过契约书,没有打开看,直直地朝营帐走去,“你们下去吧,去查查这次领兵的人是谁。”
“遵命!”
帐内很安静,六条大白狼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甩着尾巴在谈华卿面前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但它们是怕宋之妄的,宋之妄一进来,就齐齐缩到了一旁。
谈华卿觉得好笑,无奈摇了摇头。
除了谈华卿,帐内还有两个人,钟晗手里拿着银针,全神贯注盯着宋少晏的腿,他用手按了按,抬头问,“疼吗?”
宋少晏的脸色虽然微微泛白,但精气神很好,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疼。”
“皇兄的腿怎么样了?”宋之妄牵住谈华卿的手,两人一起走了过来。
钟晗在宋少晏的膝盖下方施针,“至少要休养一年才能行走,但……”
“但什么?”谈华卿心中一紧。
“即便日后能走,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宋之妄脸色立刻变了,盯着宋少晏的腿,宣望慎,真的是该死,早知道,就把他一起算进去了。
“对不起,皇兄。”
宋少晏并不在乎,对他来说,从关微礼手中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而且,一开始,他就没想到能活着。
“不用觉得愧疚,要愧疚,也是我愧疚,当年……”他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谈华卿的满头白发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是我早点发现父皇对你起了杀心……你们也许就不会被迫分离五年。”
谈华卿垂眸,和宋之妄对视一眼,宋之妄摇了摇头,“皇兄,已经过去了,现在重要的是养好伤,五弟若是看见你这样,只怕他是要大闹一场。”
想起宋予歌,宋少晏眼中温柔了不少,看向钟晗,“你说的对,劳烦钟先生了。”
“不劳烦,医者父母心。”
临走时,宋之妄把卷轴放在宋少晏怀里,什么也没说,就匆匆带着谈华卿往外面走了,像是扔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留下一脸茫然的宋少晏看着卷轴回不过来神,一打开,眼前顿时一黑,“宋之妄!!”
天高云淡,两人在旷野上走,谈华卿走在前面,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啊,皇兄可是要生气了。”
宋之妄跟在他后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可不想管,皇兄曾经是太子,这事他合适。”
谈华卿回头,突然很认真看着宋之妄,“你真的不想要?”
宋之妄牵住他的手,慢慢笑了起来,“我还真想过。”
谈华卿心中微微发颤,舌尖都带着麻意,“为何?”
“君临天下,掌握大权,宋琢廷就如砧板上的鱼肉,我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宋之妄转头凑近谈华卿,仔仔细细看着他那双灰眸,“我若是皇帝,那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哪怕你恨我,怨我,不肯让我靠近,我都会做下去,甚至会,不顾你的意愿,把你关起来。”
他的气势太过迫人,谈华卿往后退了一步,一只大手就扣住他的腰身,他却感受到了宋之妄的手在发抖。
他仰头看着宋之妄,清楚地看到宋之妄眼中的痛苦与焦灼。
“我不会恨你,也不会怨你。”
“我有件事,想问你,我已经在你身边,你为何如此不安?”
宋之妄的头靠在谈华卿的肩膀处,声音闷闷的,“我总感觉,抓不住你。”
“又在胡说,”谈华卿拍了拍他的背。
“我不做皇帝,这位子只要是个人就能坐,皇兄若不愿意,他也会择一个合适的人去做。”
“我只想要你。”
“好,咱们不做。”
谈华卿低低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宋之妄的头发,主动开口,“那要不要亲?”
宋之妄猛然抬头,眼里闪过一道光芒,捧起谈华卿的脸,温柔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