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未过得三五日,李涵跟前亲兵,得令前来凌春居送东西。
三五套成衣,都是颜色浅淡的宽袖长裙,同那日月下相会的穿着,极为相似。再有,便是简简单单几样钗环首饰,赤金,碧玉,红玛瑙……
莲蓬上前,规规矩矩行礼谢过,正打算问个合适的时辰,再次去谢过李涵之际,听亲兵拱手道:“姑娘,这几日署衙多有军中之人,还望姑娘过些时日再去。”说罢,再次拱手而去。
莲蓬捏手,这……是不是她平日里演得太过了,阖府上下就没有人不知道,她心仪李涵,不能自拔。
有些佩服自己,又有些为难。这一天天佯装喜欢他,哪一天成真了,该当如何。
念及此,莲蓬嗤笑,哼,也不看看姑娘是谁,身为细作,最是冷心冷肺,还能被这三五件衣裳俘虏了去。
诚如小厮所言,前院多有军中之人。隔着泰半个院子,莲蓬在小小的凌春居,也听见演武场砍杀之声。从辰时起,一直热闹到繁星漫天。
第二日又是如此,莲蓬不得通行,不知署衙境况,只能干着急。
原来,因李涵新得庐阳,朝廷派人前来封赏。说是封赏,不如说是给点甜头让李涵给天家个面子,别闹得太难看。
朝廷来人,乃陛下跟前得用之人,宦官邱长清,也是莲蓬师父口中,往日多有交情之人。他已来了好些时日,先在范阳内外停顿打探,而后方递消息来范阳署衙。
这一切,李涵全然知晓,未曾打扰,全因不放在眼中。
演武场的砍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邱长清一身官服入内,宣读圣旨。其间所载,无非是夸赞李涵如何勇猛无敌,如何救民水火,都是些虚妄之言,当不得数。
署衙大堂,李涵帅一众藩臣接旨。仅有宣旨之人邱长清并李涵二人,直挺挺站定,其余人等跪地。
邱长清此行表陛下亲临,李涵在他跟前,毫无臣服之心,气得邱长清吐词越发狠厉,一旁赵军师等人,时刻准备,以备不测。
放邱长清入内,再站定听旨,已然是藩臣多方劝谏的结果,众人知晓李涵脾气,皆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
接旨已罢,李涵不请人入内,更不招呼歇息,斜斜望了一眼,朝赵司马使个眼色,扬长而去。
邱长清满口怒气,结结实实噎了回去。
赵司马临危受命,忍住想去勾头发的手,淡定如寻常士人,招呼邱长清闲话。
见状,邱长清想,到底是李涵帐下第一人,也就随了李涵之意。二人闲话半晌,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知晓到得掌灯时分,赵司马将人送走之后,回禀李涵。
“藩帅,而今不该四下为敌。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这话颇有些婉转,就差言明,藩帅,根基未稳,不宜这般藐视朝廷。
李涵眉眼不动,“放他安然入城,各地打探,而今又放他回京都,全须全尾,还当如何。”
这下,赵司马没能忍住,抬袖子捋了捋越发程光瓦亮的脑门。
很是头疼道:“藩帅,邱长清就是个宦官,不足为惧。可大邺到底是正统,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藩帅如此,何必徒惹闲话。”
李涵终于抬头,看向赵司马脑门,“司马,你掌印信兵马,倒是忘了自己本是个文臣。”
这话,说的是赵司马而今模样,除开越发不济的头发,日常行径也愈发粗鲁。赵司马当年科举出身,乃是平武年末叫得上名号之人。
入范阳府衙为藩臣之后,先辅佐李涵之父,又效忠李涵,已然数十余年。
年岁渐长,发顶稀松情有可原,这日常行径越来粗鲁,却是不能行。
赵司马闻言,噎得更厉害,只能叹息:身为一方主帅,性情有些异于常人,也能理解。
是夜,晚间的风略是寒凉,范阳府衙因邱长清龟缩不言,很是喜悦。李涵高兴之余,同六院亲兵在演武场一阵胡闹。末了,又吩咐方厨娘上美酒佳肴,欢天喜地。
同亲卫别过,由人掺扶,赵司马陪同,前来后院,打算歇下。
一行人踉踉跄跄,酒气熏天,来到小径。但见少女娉婷而立,清冷月光斜斜撒在她衣裙,泛着银光,令人不敢直视。
寒风乍起,少女回头,一手提花篮,一手捻春华。
独那上扬的眼角眉梢,月华如水也盖不住其间妩媚,妖娆。
李涵一行三人,齐刷刷顿在原地,莫敢上前。
好在赵司马并未醉酒,脑子清醒,眼风扫见顿住的李涵,拉着亲兵,三五步走开。
留在原地的李涵,似乎有些眼花,脚步不稳往前走去。
此刻的李涵,除却漫天酒气,便是周身煞气最为明显。紫金铠甲之外,无一丝刀兵,却瞧出围追堵截,撼天动地的姿态。
随李涵越发靠近的步伐,莲蓬那只捻三月春梅的手,略是有些手抖。
这样毫无遮掩的李涵,从未见过。若说那日跪地吹捧之下的李涵,是散了刀刃的利器,而眼下的李涵,则是满饮鲜血的宝剑。
二人相隔三五步,李涵停下。
哑声问道:“为何又在此地?”
莲蓬吓得有些腿软,实话实说道:“奴婢在此等候将军。”
“等我?于我行踪,你倒是探听得一清二楚。”
莲蓬思索,总不能继续实话实说,说她隔了一日,方才知晓朝廷来人之事,只能扯之前的幌子。
“望将军恕罪,奴婢听闻将军即将和北海黄氏贵女联姻,恐是……”说着,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演得过于真实,眼角含泪,眉目含情。
李涵发笑,“说来,你在范阳,这样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既然你如此一意孤行,给你个机会。”
快步上前,一把拦腰捞起莲蓬,阔步而去。
莲蓬猛然离地,重心不稳,双腿摇摆,双手胡乱挥舞,换来李涵箍得更紧了。少女蜂腰细臀,有些喘不过气,胡乱当中,伸手去拉李涵胳膊。
偏生盔甲厚实,连接处的甲片锋利,莲蓬素衣扫过盔甲,撕拉一声,在空旷的月洞门前,显得尤为突兀。
她低头去看,只见衣袖破了好大一块儿,可见洁白中衣。
此刻,好巧不巧,李涵也闻声低头看去,见状,登时大笑。
那笑声,穿过门后的花苑,跨过院子,传入云霄。
男子从胸腔传来的震动,透过坚硬盔甲,传到莲蓬脑中,她更加手足无措。
不管演练过多少次,她虽为美人计的存在,可实打实是第一次同男子接触,挨得这般近。近得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无措之下,相安无事,到得正房。
李涵也不叫人,一脚踢开房门,转过屏风,一把将人扔到一侧矮塌。莲蓬狼狈不堪,慌乱之间用手去扶床沿才堪堪稳住。这一下,因李涵力道不凡,她后背撞在窗栏,隔得生疼。
不由地秀眉紧蹙,呼喊涌入喉间,又生生忍下来。
李涵丝毫不见,挪个圆凳在对侧坐下,大马金刀,豪气十足。
“来,卸甲。”也不起身,如何卸甲。
莲蓬暗暗揉了揉手腕,起身,跪在李涵跟前,柔声道:“请藩帅起身。”
李涵好似昏头涨脑,笑道,“好。”而后便起身,如山峰巍峨站在莲蓬跟前,笑话她,“你这般跪着,如何卸甲,莫不是此前唬人,不会伺候!”
莲蓬低头喘气,再次仰头时,换来满脸柔顺,“奴这就起身为藩帅卸甲。”
待她站定之后,方才发觉,李涵着实高大。莲蓬自以为在姑娘之间已不算太过娇小,但在李涵跟前,却是不可见他身后屏风,只有盔甲泛起光亮透来。
加之烛火噼啪,暖黄光芒,若不是窗户半开吹来夜风,莲蓬险些不能呼吸。
她何时替人卸过甲,甫一抬手就勾在李涵臂膀,抓扯束甲绊,几番动作,居然一点未能解开。偏生李涵低头看她,呼出的热气,混着春风酿独有的酒香,萦绕四面。
急切之下,更显慌乱。
突然,李涵大笑,“果真不会。看来,素日里你往各处传的闲话,也是假的。”
莲蓬本就心绪不宁,一瞬之间,不知怎的用力,将结结实实的束甲绊给撕了个口子。
当即心道:完了,谁家姑娘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不待她想好如何应付,李涵偏头,在她耳畔说道:“果然,都是假的。你说,来此为何?”
恰逢一阵冷风袭来,莲蓬清醒一些,“自然是假的。在范阳,哪怕是脚下这个府邸,奴都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奴的好恶,自然也微不足道。哪里值得四处说道。为藩帅平添诸多麻烦。”
“我问你的是什么,你说来便是。他人如何评说,有何在意之处。”
闻声,莲蓬仰头看他。这人未着铜盔,金冠束发,额间散落几缕乌发,更添几分不羁。
他这般人物,自然是不在意他人如何评说。
莲蓬努力仰头,视线从他眉眼,往下,落到嘴角,最后在飘扬的发丝停留。
“自然是假的。全是假的。”
登时,头顶的视线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好似刀枪棍棒,齐齐袭来。
下一瞬,莲蓬抬头,眼角泪光盈盈,在他冷硬的视线中,杀出几缕柔情。略是偏头,任由自己双颊暴露在烛光当中。
灯下美人,莹润如玉。
嗓音沙哑,几不可闻,“都是假的,藩帅送我回汉州便是。料想过不了几日,同北海的亲事就能定下。我还是早回去得好。”
起初,莲蓬言道骗他,言道都是假的,李涵脑中清醒几分,而今又闻是小女人争风吃醋,一怔后暴怒,
“小小奴婢,敢戏弄于我!”
话音未落,他扭头喊人,“来人!”
两亲卫闻声入内,请示李涵。
李涵头也不回,一瞬不瞬盯着莲蓬,“送人回去。”
这两亲卫,不知是得了赵司马的令,还是有些夯,其间一人问道:“送姑娘回汉州?还是凌春居。”
“滚!”
李涵更为恼怒。这话虽是对莲蓬说的,可明眼人都知晓,说的是两个不长眼的侍卫,是以,二人面面相觑,快步离去。
而此刻的莲蓬,心知火候已然到位,佯装不知李涵话中之意,
哀伤望他一眼,顺着侍卫出门的步子,退下。
岂料,未行出去三五步,忽听内间哐当几声,好似花瓶碎裂,亦或高几倒塌。她没有回头,在越来越暗的光亮中,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花。
给李涵留个月下美人负气而去的背影。
李涵:我真的是昏头了,居然信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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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拿下李涵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