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很安静,安静到像是在这里愣怔多久都不会有人发现。
池轻晚就愣在门前,握着手机,刚刚那张照片在眼前挥之不去。
头顶的光倏然灭了,声控灯因为太久没听到响动,从而自动罢工。
突然间的黑暗终于让池轻晚的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沉默着开了401的门,逃到自己卧室去了。
他难过的时候总是想抱住点什么,床一侧摆着的毛绒大熊在此刻就起了这个作用。
这是池轻晚看了鬼片之后,给自己在网上下单的。
本来放在这里是要驱散恐惧。
但这会儿他坐在床边,下巴搭在熊头上,紧紧拢着小熊,好像这只熊不仅能驱散恐惧,还能收容他的伤心。
辛姐那里有点儿线索,但不多,仅仅是店门口的监控里拍到了一辆电动车。
短暂经过辛姐店前的时候,可以看见前面摆着个纸箱子,有只探头探脑的小猫。
但这车开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余向又和辛姐去找了钱盼盼,在巷子里的巷子里,很是错综复杂。
敲了半晌都没人开,路过一个好心的邻居大爷,提醒他们。
“要找钱盼盼?肯定是这娃又干了什么混事儿吧,但他几天前就被送走了,你们得再等等。”
和钱父钱母的口径如出一辙。
余向只好又先自己回了家,坐在车上时,看到群里的消息,他也点了进去。
之后是怎么付钱,怎么下车,怎么走到单元门前,他都感觉很模糊。
梦游一样游到四楼,看着两扇门,余向终于有了一丝清醒。
他和池轻晚一样,在楼道里默然许久,灯灭的那一刻,还是拿钥匙开了402的门。
余向没开灯,靠在沙发上,两条胳膊无力地垂着。
他又点开了那个群聊,点开了那张照片,血泊中的大碗渐渐和他记忆中的那只小狗重合。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带了某种诅咒。
所以从一出生,他就没有妈妈。
所以保护不了自己身边的小猫小狗。
所以他的父亲才会拆散别人的家,也拆散自己的家。
余向还没来得及找出更多例子来佐证自己的想法,门铃突然被按响了。
他有点儿僵硬地过去开了门,看到了同样苍白的池轻晚。
“你没事儿吧?”池轻晚自己主动挤进来。
外面的灯火斑驳地照进屋内,一片阑珊中,池轻晚仔细打量着余向。
余向很轻地摇了摇头。
两个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没事儿,说不定那就是一只特别像大碗的猫而已,等再过几天,大碗就自己跑回来了。”池轻晚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余向。
他抱着小熊难过了半天,忽然想起余向来,余向喂养大碗的时间比他长多了。
余向沉默着不说话,池轻晚想到刚刚余奶奶讲的故事,又补充说:“就和你以前养的那只小狗一样,都会自己回来的。”
又是一片沉默。
就当池轻晚以为余向会这么沉寂一晚上或者更久时,余向突然开口了。
“没回来。”他的声音显得很累。
“什么没回来?”
“小狗。”
池轻晚讶然,问:“那奶奶不是说它回来了么?”
余向靠在沙发上闭眼回答道:“折了一条腿,被人下了药,回来就死了。”
吃狗肉,在一些人眼里,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和鸡鸭牛羊肉差不多。
普桐也有这种略显秘密的交易,只是没人会像屠宰场一样,光明正大的养一群待宰的狗。所以偷和捡,是狗贩子最常用的手段。
余向的那只狗,就是其中之一。
他这一句话像千斤石头滚落,砸得池轻晚说不出话来。
池轻晚侧头看了眼余向。
他闭眼靠着沙发背,眼镜被取下来搁置在茶几边上,靠池轻晚这边的手攥成拳,青筋很是明显。
寂静的几秒里,池轻晚突然有种想伸手握上去的冲动。
“手机借我一下。”余向突然睁开眼,说道。
池轻晚不知所以,但还是解锁给了他。
余向接过手机,点进了那个群聊,删除了聊天记录。
主要是为了删那张照片。
池轻晚看着,没制止他的动作,顺从地接过了手机。
年前的补习临近结束,明明是最值得气氛高涨的时候。
但曾新知一早上却像是被阴云笼罩着,左右都高兴不起来。
不是他不高兴,是他周围坐了一群不高兴的。
他向哥和轻晚今天进教室的时候都垮着张脸,余向这表情他见得多,习以为常。
但池轻晚这么闷闷不乐,他还是第一次见。
曾新知转到后面问:“咋了啊晚?这都快放假了,要嗨起来啊,别学得和向哥一样。”
池轻晚强颜欢笑,声音跟机器人一样没有感情:“嗨嗨嗨。”
曾新知:“……”
他侧头想问问余向,余向正好也意味深长地瞥过来。
“什么叫别学得和我一样?”余向问。
曾新知浑身一激灵,讪讪丢下一连串的“口误口误”,灰溜溜转了过去。
不仅是后面坐了两尊雕像。
童静安今天心情看着也是格外差,曾新知照常一样逗他,结果遭到了比平常冷十倍的眼神杀攻击。
开玩笑和真生气他还是分得清,曾新知不敢说话了。
班上挑大梁的气氛组就属曾新知最显眼,他一谨言慎行,整个班上的气氛都跟着沉下去了不少。
刘学满面春风地背手溜达进来,有点儿怀疑自己走错了班。
“唉,怎么快放假了还这么无精打采?”刘学今天高兴,想和他们套套近乎。
往常这种时候,曾新知就是接话最快的捧哏。
但今天只有细微的几声窃窃私语和漫不经心的“哦”,让刘学吃了个闭门羹。
好在刘学不是那种得不到回复就跳脚的老师,尴尬但能自圆其说,笑着打个哈欠就过去了。
“上次演讲比赛的结果出了,我们班入围市级复赛的还挺多。”刘学真心实意地笑着。
底下终于有了点儿声音,七嘴八舌地猜着都是谁。
刘学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说:“课代表,余向,童静安,曹苑杰。”
因为课代表没参加补习,刘学一眼瞥过去,还是觉得余向办事儿最让他放心。
“还是线上抽题即兴演讲。”刘学递给余向几张参赛表,“和上次一样填,照片记得粘好,上次曾新知的还是掉了我粘的。”
余向接过应了声好。
刘学满意地点点头,准备讲试卷,童静安突然站了起来。
她说:“老师,我不想参加复赛了。”
刘学一愣。
曾新知和余向也傻眼。
池轻晚虽然不知道好几周前童静安参加县级比赛时每天念好多遍稿的样子,却也觉得惊骇。
曾新知已经上了手,扯着童静安的袖口,眼神拼命示意她赶紧坐下。
“你疯了啊?好不容易进了复赛又退什么退?”曾新知慌慌张张地劝道。
童静安却没反应,目光中有些恳求的意思。
刘学只好问她:“什么原因?”
童静安低头不说话了。
刘学知道这个年纪的学生或多或少都有些难言之隐,叹口气说:“那你待会儿来我办公室。”
童静安点了点头。
这一天神经得好像撞鬼了一样。
曾新知看着童静安往办公室走的身影,掐着本自己昨天从他弟那里搜刮来的课外书转身。
“她是不是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余向起身强硬地揽着肩转了个身。
曾新知抬头看他:“向哥,有点儿暧昧了吼。”
余向嘴角抽了抽,显得十分无语,把手里最后一张表递给他:“你给一下。”
是曹苑杰的那张。
曾新知“哦”了一声,乖乖去完成任务。
曹苑杰的动作很快,照片像是随身带着,总之没过几分钟,就填好又让曾新知捎过来了。
曾新知的那本《我是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塞进了桌肚里。
但数学老师已经进来,他也没机会再拿出来。
童静安不知道和刘学商量了什么,总之最后,童静安依旧选择了不参加复赛。
池轻晚看着也很想劝两句。
但又觉得自己这么开口好像有点儿越界,最终和余向一样,复杂地沉默了。
宠物店的老板联系余向让他去取航空箱,池轻晚害怕他一个提着箱子走在路上,会难受到想不开,说什么也还是要跟着去。
于是放学后,杨叔再次把车开到了宠物店门口。
林阳电脑里正放着一部恐怖片呢,见余向和池轻晚进来,立马点了暂停。
他有点儿不安地问:“你们,猫找到了吗?”
余向点点头。
林阳放下心来,笑呵呵地开口:“那就好那就好,我还——”
“死了。”池轻晚说。
林阳的笑僵在了脸上。
余向走过来拎起航空箱,见林阳的表情这么难看,叹了一口气说:“没事儿,和你没关系,小区里有监控,我和他正准备去调。”
林阳“哦”了一声,倚在柜台上沉思半晌,突然开口:“唉,要不我给你画一下?我虽然不会形容,但画画还挺好。”
池轻晚看出林阳的愧疚,知道让他画了他就能安心点儿。
于是池轻晚为了方便,拉开了余向的书包拉链,余向的文件夹里有白纸,池轻晚把文件夹和笔递给他。
林阳松了一口气,接过来准备画,摊开文件夹却愣住了,手中的笔也猛然丢在柜台上。
池轻晚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余向的文件夹里还夹了这次复赛的表,等着填好明天给刘学交。
此刻林阳就指已经填好的那一张,指着曹苑杰的蓝底半身照,说:“这不就是那个钱盼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