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桐的每一条小巷都有名字,其中连环成套的名字居多。
譬如这条叫三渠,隔壁那条就叫五渠,再过去点儿的一条叫六渠。
曹苑杰就住在这样一条巷子里,余家巷,隔壁就是宋家巷。
虽然是按照姓氏取的名,但这不代表住在巷子里的每个人都得顶着同样的姓氏。
名字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了,只能说明从前“余”这个姓氏在这里枝繁叶茂。
但随着光阴变幻,虽然不是沧海桑田,但巷子也不是一成不变。
曹苑杰所住的余家巷里面,只有四户姓余的人家。
巷中的那户人家最为特别,茶余饭后,饭桌上聊的不过街坊邻居的八卦。
他第一次听到余向的名字,也是在饭桌上。
具体已经记不清了,总之他从那天知道,巷中姓余的那户人家里,住着一个一出生就没了妈妈的小孩儿。
曹苑杰对难产而死这种东西没有概念,也听不懂说那个小孩儿有点儿扫把星的话。
他只觉得那个孩子应该很可怜,没有妈妈的生活是怎样的呢?反正他难以想象,也接受不了。
曹苑杰家在巷头上。
他平时和那个孩子没有太多交集。
直到某天,自己去巷口的小卖铺里买了雪糕,回来正好碰到两只拦路狗。
曹苑杰怕狗,吓得一动不敢动。
就当他以为今天是进不了家门时,左右肩膀上突然各搭上来一只手。
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和另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
个子矮些的那个傻傻地笑了笑,个子高的那个面无表情。
他俩护着曹苑杰经过了两只狗。
孩子的友谊最简单不过,于是从那天起,曹苑杰和他们两个成了好朋友。
个子矮的那个叫曾新知,个子高的那个,就是他以前听过的余向。
他和曾新知混的更熟一点,两个对余向都有种莫名的敬畏之心,成天屁颠屁颠跟在余向后面。
属于是看着余向越长越瘦。
一开始喊的是哥哥,但渐渐长大了,喊哥哥好像有点儿怪,就变成了“向哥”。
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余向被他外婆领着,一块儿到他们家来道歉时,曹苑杰躲在房间里没见余向。
一开始,他也觉得怪诞。
为什么偏偏就是余向他爸呢?他甚至偶尔为余向想过几次,余向好像也见不到他的爸爸了。
可再后来,他看见余向依旧整天是他过去的那副样子,面无表情,冷淡。
余向的成绩没受到影响,什么都没受到影响。
曹苑杰心里的天平以电闪雷鸣的速度倾斜,彻底把余向钉在了罪人的绞刑架上。
他阴阳怪气余向,他直截了当地骂余向,他动手打了余向。
余向一家搬走了。
但普桐最优秀的高中就这么一所,曹苑杰和余向注定会再见面。
他看到余向依旧是过去那种淡然的样子,依旧稳坐着第一的宝座,周围人依旧对他满口赞扬。
余向越是看起来事不关己,曹苑杰心中的怒火就燃烧得更旺。
渐渐后来,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爸爸而刁难余向,还是为了刁难余向而刁难余向。
再然后,来了个转学生。
虽然他和余向是同桌,但曹苑杰以为,当他听到余向的爸爸是个杀人犯的时候,会疏远余向。
可他没有,他不但没有疏远余向,还站在了余向那边,替余向说话,甚至把自己喜欢的女生也拐了过去。
曹苑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才是应该受到关照的人,但余向的身边总有人。
如果他们有良心,就应该孤立余向,围着自己打转。
所以当听到余向给猫做绝育时,曹苑杰知道,自己的又一个机会来了。
既然老天不肯给余向降下什么惩罚,那自己就要做这个执掌公平和正义的人。
***
知道这个偷猫的人就是曹苑杰的时候,池轻晚忽然有种绝望,一种深陷在轮回里走不出的绝望。
他侧头瞥了眼余向,对方顿了一下,有些僵硬地接过了文件夹,重新塞回书包。
林阳问他:“逮到这畜生了能不能让我过来踢两脚?”
平时和小猫小狗亲近的人,最见不得这种事儿。
余向没接他的话,径直出了门。
池轻晚看得很累,叹口气给林阳说:“估计是逮不到了。”
林阳还想问问为啥有照片了还抓不到,池轻晚却也匆匆跟着余向出去了。
原本他俩是准备去小区保安室里调车库门口的监控,但现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就无言地回了家。
推开门时余城东正好在沙发上盘腿抱着个画板,听见门口的响动,匆匆把画板背扣在沙发上。
余城东吹了个口哨问:“怎么今天进来没打着闹着啊?”
往往池轻晚开门进来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着,不是在逗余向,就是炸毛上手了。
余向没理他,也没洗手,更没有去厨房。
一头扎进了卧室。
当然,这个卧室现在是属于余城东的。
池轻晚有气无力地过去坐到余城东身边,浑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你侄子咋那么倔呢?”池轻晚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问余城东。
余城东乐了,满脸好奇地问他:“咋咋咋?举两个例子?”
池轻晚犹豫了片刻,还是感觉不好开口,摇摇头起身去厨房给余奶奶帮忙。
但余向的房间就在厨房旁边,他经过余向卧室瞥见那扇紧闭的门时,本就糟糕的心情火上浇油。
余奶奶今晚熬的八宝粥,池轻晚已经对厨房的布局了如指掌,熟练地从架板上抓出白沙糖罐。
“向向咋没进来?”余奶奶正在往出舀粥。
池轻晚接过她盛好粥的晚,拧开糖罐说:“可能累了吧,进卧室了。”
“唉,你们现在一天真挺辛苦,假期嘛,就是好好休息的,还补什么习?”余奶奶感慨说。
池轻晚听着有点儿心虚,没敢吱声。
毕竟拉余向补习的是自己。
脑子短暂出走了一下,没顾得上正在往碗里撒糖的手。
等池轻晚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给手底下这个碗里加了五勺白糖。
……
虽然他爱吃甜的,但并不接受被齁死这种死法。
可是如果要问余奶奶重新要一碗,他也不好意思开口。
想到余向进卧室的背影,池轻晚摇摆不定了一下。
他心中的一个小人说:情有可原嘛。
另一个小人立马反驳:自己都劝他多少次了,他还是这种嘴脸,只要碰上曹苑杰就成了个沙袋。所以,应该给余向一点儿教训,就当是安慰自己那些唾沫星子。
第二个小人的长篇大论当即说服了池轻晚。
池轻晚把这碗甜得人发慌的粥摆在了余向面前。
余向虽然闷闷的,吃饭倒是照常出来。
池轻晚在一旁看得贼清楚:这厮还是特别在乎余奶奶的,知道如果自己一直闷在里面,余奶奶会担心。
余奶奶问什么,他还是照旧应着。
但池轻晚还是能从些细微的动作看出余向的心不在焉。
那筷子都差点伸到糖腌西红柿那个盘子里了。
池轻晚一边和余奶奶和余城东说话,一边目光密切注意着余向。
终于,余向拿起了勺子,舀了口粥送进嘴里。
余向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微微蹙了蹙眉,能看出是逼着自己咽下去的。
池轻晚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余城东以为他是被自己刚刚的话逗笑,问他:“是吧?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下错站的经历。”
池轻晚哪里知道余城东的什么下错上对,胡乱应了一声。
余向没拆穿他,但太难以下咽,池轻晚看他握着手边的水杯灌了一口。
该说不说,余向喉结处的痣,真的是很吸睛的存在。池轻晚的目光从痣盯到喉结,从喉结盯到脖子的线条,最终才缓缓聚集到了杯子上。
三秒后,池轻晚感觉自己有点儿要冒烟的征兆。
此刻的余向太心不在焉,就连水杯,拿的都是自己的。
余向喝了一口就又放回了桌上,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余城东说着说着发现池轻晚突然偏过了头,问他:“咋听个我的坐车经历还能把你听害羞了?”
池轻晚又猛地转过来:“什么害羞?”
余城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诺,你自个儿摸摸。”
池轻晚脑袋是真转不过来了,呆呆摸上自己耳廓,耳朵的灼热让他心一跳,被烫醒了一般。
后知后觉的池轻晚又恢复了正常。
不就是喝个水吗?都是男生,管这些干嘛?
可这件事似乎在他心里占据了很大的地方,让他十几分钟前对余向的恨铁不成钢也变得淡然。
这晚的池轻晚睡得不好。
眼前有大碗的尸体,有曹苑杰的脸,有余向兀自出去的背影,还莫名有个——余向喝水时滚动的喉结。
***
余向不敢对曹苑杰做什么,但池轻晚没有这个顾虑。
所以他早上一进教室,书包卸到自己桌上,迈开长腿又去了曹苑杰那边。
在旁边掏书的余向一愣,没料到池轻晚会找过去。
其实从这两人走进来的时候,曹苑杰余光瞥见,心里就有点儿发慌。
看见池轻晚走过来,他就更慌了,低头啃着包子。
因为曹苑杰的座位在里面的缘故,池轻晚靠不近,好在是第二排,池轻晚站在第一排和讲台的间隙处,冷眼看着曹苑杰。
“喂,什么馅儿的包子啊?猫肉?”池轻晚语气揶揄,但面无表情。
曹苑杰看着他的这个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幻视到了余向,火气一下子就上来。
“流浪猫,娘说不定都死了,没人管的东西而已。”
他同桌瞬间瞪圆了眼,看着曹苑杰拿着个豆沙包子说是猫肉,想问你俩在说什么。
但他这话没说出口,就猛地被人拉了起来推到过道里。
直到曹苑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他仰头看着面前攥紧拳头的余向,眼神中最先流露的不是愤怒,而是震惊。
震惊余向居然动手了。
元宵节快乐呀[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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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