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成蹊狼狈地一到家,饭都顾不上吃,就回了卧房。
陶星燃跟过去看他,陶成蹊只推说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陶星燃便没再多管,嘱咐佣人把饭菜送到了陶成蹊房里,他就自己一个人去用餐了。
可他其实也吃不下去多少,陶承礼的事,在他心中无限发酵膨胀,都快要堵到他的嗓子眼了。
他干脆就让人收拾了饭桌,起身直奔自己的房间,就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他想要的,他就去了自己的小书房,又是好一通找,各种书籍、画具、唱片……乱七八糟扔了一地。
这一通歹徒入室般的阵仗,终于是惊动了家里管事的老陈,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就急匆匆地快步去收拾局面了。
老陈赶到的时候,一无所获的陶星燃正好找累了,高大的原木立式书柜的最底下那一层,原住民书本通通被丢在了外头,横七竖八可怜兮兮瘫开一地,陶星燃自己坐进去了。
像个大号的人偶娃娃,硬装进了不属于他的包装盒里,所以只装下了上半身,两条腿还齐刷刷地露在外面。
又像一座简易的神龛,供着陶星燃这尊像。
角度原因,书柜里头光线很暗,陶星燃就这么坐在里头,乌发白脸红嘴唇,两只眼睛晶亮,美则美矣,美到渗人。
但见多识广的陈管家,早已是见怪不怪了,他像面对一个小朋友一样,对着陶星燃弯下腰去,笑眯眯地:“二少爷,这是怎么了?什么东西不见了,这么费心劳神地找,您跟我说说,我让他们帮您一块找。”
陶星燃开口:“他们?他们是谁?”
陈管家:“他们就是家里的佣人啊。”
陶星燃:“算了吧,我在这家里待了这么多年都找不着,他们好多都是新来的,就更找不着了。”
讲实话,跟上了癔症劲的陶星燃交流还是很费劲的。
但陈管家始终是和蔼可亲的态度:“您得先告诉我,您在找什么,我才好帮您想办法呀!”
陶星燃:“我在找我那被丢掉的十八年人生。”
陈管家脸上的笑容,明显凝滞了一瞬,很快调整过来,也不是那么自然了,他强撑着笑:“这……确实,不那么容易……”
陶星燃就跟他聊起了天:“老陈,你来陶家多少年了?”
陈管家:“那可就长了,快四十年了,我刚来陶家那会,承礼少爷和聿白少爷,都还小呢,我是亲眼看着他们长大的。”
陶星燃点点头:“嗯,在你手上,我们陶家长起来整整两代人,你辛苦了。”
陈管家摇着头:“不辛苦不辛苦。”
陶星燃细细地打量着这位管家,他应该得有六十了,可头上看不见一根白头发,想必是染过发。脸上的褶子也不多,只有笑起来的时候,皱纹才会层层叠叠像水波一样漾开。
陶星燃:“你快退休了吧?”
陈管家:“是,已经和先生请示过,过完年就正式退休。老陈我呀,要回老家,颐养天年了。”
陶星燃点点头:“挺好。”
他想了想,又问:“你活到现在这么大岁数,你年轻那会的事,还能想起来吗?”
陈管家:“年纪大了,也爱忘事,有些还能想起来,但太久远的,基本上都记不得了。”
陶星燃:“忘掉以前的事,你觉得痛苦吗?”
陈管家:“人活得岁数久,也就看得开了,忘了就忘了吧,随它去。”
陶星燃的脑袋微微一歪,靠着书柜内壁:“可我觉得好痛苦。”
“我还这么年轻,我从哪来,我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子,我在哪上过学,都认识过什么人。我全都不记得了……”
老陈不说话了,站在那默默地望着陶星燃,陶星燃一个人感伤了一会,就从书柜里爬了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让他们把这里收拾一下。”
他说完就要往外走,老陈在他身后叫住了他:“二少爷。”
陶星燃停住,回过头来看他,陈管家犹疑了片刻后,告诉陶星燃:“咱们家城西宅子上的库房里,堆了些杂物。二少爷要是找东西,可以去那里瞧瞧,说不定能找到点什么。”
陶星燃黯淡下去的眼眸瞬时就亮了起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让陈管家带路,坐上车去了城西的偏宅。
到了地方,陈管家给他领去了后院的库房里,让人拉开卷帘门,尘土飞扬里,陶星燃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被堆满了各种杂物的偌大仓库。
里面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陶家是大户,单是吃穿用度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每季都要订做购入各类时装配饰,但偏偏这些是最容易贬值的,一旦过了气,哪怕还是全新、再昂贵的牌子,也不值得上身。
更不用提陶家人那些喜新厌旧的挑剔习性了,今天想给客厅改个样式,明天要给书房换个风格,如此便有诸多的软装家具也被替换了下来。
陶家人将这些废弃物,一股脑地交给陈管家去处理。
全新的,基本就被转卖入了陶家的公账,八.九成新的送给佣人,剩下半新不旧的不好处理,就只好堆放在了仓库里。
虽是杂物,可也都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陶星燃走进其中,放眼望去,什么是什么,一目了然,但也无从下手。
陈管家惯会察言观色,他心照不宣,就带着陶星燃穿过中间摆放的沙发地毯之流,来到了仓库一角的一扇小门前,熟练地拿钥匙开锁。
陈管家打开小门后,就示意陶星燃:“二少爷,您往这里面找找。”
“不着急,慢慢找,我在外头候着您。”
陶星燃会意地走进这间小屋里,打开灯一看,里面堆着各种箱子。
陶星燃随机打开一个一看,箱子里一件蓝色的高中校服和一只卡其色的双肩书包立刻映入眼帘,陶星燃惊得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门外的陈管家赶紧跑进来查看情况:“怎么了二少爷?有老鼠?”
陶星燃快速地摇摇头,伸手就把箱子里的书包拿了起来,看见书包的拉链上拴着一只卡通小羊的玩偶挂饰,和一对一碰就响的小铃铛。
陶星燃捧着书包问陈管家:“这些东西是我的吗?”
陈管家:“这屋里的,都是您的。”
陶星燃:“我的东西为什么不在家里,为什么要堆在这?我这么多年了,一件从前的东西都没见过。”
陈管家:“是您出事以后,先生要我把您之前用过的东西全处理掉,说是不吉利。我怕全拿去销毁了,您以后连个念想都没有,会怨恨先生,所以就悄悄地,都给存在这了。”
陶星燃对着他挤出一个笑容来:“你有心了,多谢你。”
忽然想起来:“我听我大哥说过,我是九岁那年才回的陶家,那我回陶家以前的东西还在吗?”
陈管家想了想:“您没回陶家以前,还小,东西不多,我记得是有一箱的,我帮您找找。”
老陈说着,就上前去,开了几个箱子检查,最后终于从角落里翻出来一个:“在这呢。”
陶星燃感激地将箱子拖到了自己面前,一吹上面的灰,一面挥手扇着灰,一面打开了箱子。
跟来了陶家之后过的日子相比,小小的陶星燃东西确实很少,塑料的青蛙水壶、破破烂烂的玩具小汽车、五颜六色的玻璃珠,都可以看做是珍贵的宝贝。
陶星燃就在这只箱子里,一样一样地翻阅着他的童年,直到把压箱子底的一本相册也给翻了出来。
陶星燃拿着相册,找到一个结实的箱子坐在上面,打算细细地翻看,结果翻开第一页,率先跳进视野的,就是一张红底的结婚照。
上面一对新人,穿着白衬衫,笑靥明媚,眼眸明亮,陶星燃一见到他们就下意识地跟着笑了起来。手指往下一滑,相片底下写着一行娟秀小字:
“陶聿白先生与乔若湄女士喜结连理,摄于千禧年一月一日,南珠婚纱摄影馆~”
千禧年一月一日,二十一世纪的第一天。陶星燃心想,那会还没他呢,他得在八个月之后才出生。
这行字后面,还画了个简笔画,高马尾的女生和短发男生亲昵地脸贴着脸,周围一圈的桃心。
陈管家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陶星燃问他:“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吗?”
陈管家肯定:“是的。”
陶星燃仔细端详起了这张婚纱照:“原来我妈妈长这个样子……我和她长得像吗?”
陈管家:“像,二少爷从小就是像母亲多一点,长得像,性格也像。二少爷会画画,就是遗传自她。”
陶星燃顺嘴问:“我爸爸不会画画吗?”
陈管家:“聿白少爷年轻时,不擅丹青,更精于声乐方面。尤其,是弹得一手好琵琶。”
陶星燃一怔:“那我确实,没从我爸爸那里遗传到。”他是个音痴。
他又向陈管家打听起了自己母亲的事:“我妈妈是哪里人?”
陈管家:“二少爷的母亲不是颐城本地人,是外地的,我记得好像是东南方向四百里上一个小城镇里出来的。”
“那个年代,凭借着成绩好,从家乡里走出来,是个很了不起的小姑娘。”
陶星燃追问:“她和我爸爸是怎么认识的?他们是大学同学吗?”
陈管家笑笑,犹疑斟酌着开口:“不,当年聿白少爷生了病,在家休养,没去念过大学。您的母亲,是陶家一位家庭医生带过来做护理的实习生,很巧合之下认识的。”
“她是个很漂亮,性格很开朗的姑娘,所以就吸引了聿白少爷。当时陶家好多佣人,也都很喜欢她。那会是世纪末了,夏天聿白少爷请大家去影院看新上映的电影。”
“我记得那个电影,好像是叫《玫玫小姐》还是什么,女主角玫玫非常漂亮,和您的母亲长得还有点像,都是大眼睛长头发。而且正好,名字里也有个湄。所以大家看完电影回来以后,就给她取绰号,也都湄湄小姐,湄湄小姐地叫了起来。”
陶星燃先前,目光从母亲的名字,“乔若湄”上面扫过时,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现在听着管家口中的发音,他才猛然警醒了,眼睛一下就睁得很大。
梅梅?!
湄湄!!
岳冠林口中,那个去世了的湄湄,难道是他的妈妈?!
陶星燃瞬间就没心情再继续看了,他把手上只翻了一页的相册啪地一声扣上,拿在手里就站起身往外走:
“我忽然有个急事,必须得出去一趟。等我有空了,我会回来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好带走的,劳烦你帮我照看好,不胜感谢!”
多啰嗦一句:
陶星燃的气质,就是有些鬼里鬼气的
首先他的精神状态不稳定,比较神经质,而他又漂亮得不像真人,这是基石
其次就是,他长得像死去的妈妈,而且还顶着个死孩子的名
因此知道内情的人看他,难免不自觉给他加上这样一层滤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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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 9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