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白拉着马车在军营前停下时,岑成急得脸都白了。
就算他现在有伪装,但还是发自内心的害怕——害怕时方昀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把他给卖了!
卫不愚是最后一个跳下马车的,看了眼东张西望,紧张解着马套的岑成,心里畅快极了,一把搂住时方昀的胳膊,嘟起嘴委屈抱怨:“哥哥一路上都在和那个丑八怪说话,都不理不愚了……”
时方昀侧眸看向卫不愚,心头有些不快。
岑成性子跳脱,很会寻话题,这一路上,岑成拉着他说了不少无关紧要的话,倒的确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那又如何?”时方昀淡淡应了一句,随后语带警告:“你是自己松手,还是要我帮你?”
卫不愚当即就缩回了手,表情也更委屈了。
时方昀却是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向军营前守门的两名卫兵走去。
卫兵看到来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行礼道:“见过少将军!”
“属下这就去通报!”其中一人撂下一句转身就跑,另一人继续面向时方昀,压下心头的兴奋,礼貌问候:“多日不见,少将军身体可安好。”他说着,又将视线落在另外两人身上,“不知这二位……”
说到一半,他就认出来了,牵着时白的人倒是无关紧要,可这个紧挨着他们少将军的人,身着锦衣华服,一脸傻相,就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的身份了!
想到这,他毫不留情地冲着卫不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时方昀恭敬道:“大将军有令,非我营之人进出需登记签字……不知少将军能否行个方便?”
“既然是父亲下令,我有何不能方便的。”时方昀自然不会为难军中将士,笑着应下来,回身冲岑成点点头。
岑成拉着时白走到木桌前,拿起笔想了想,留下了“山今”二字。
卫兵眉毛一抖,有些狐疑地打量了岑成片刻。见他要继续往后写,顾不得继续往下想,忙伸手拦住,看向傻愣着不动的卫不愚,没好气地补充:“必须要本人亲自登记签名!”
其实,人是少将军带来的,他当然可以开个小门,让人直接进去便是。
但这个傻皇子不行。
他们的少将军是何等人物?五岁熟读兵书,九岁能单独领兵,十二岁就能带兵打胜仗!这几年里把北厉那群龟孙打得哭爹喊娘!
更重要的是,他们所崇敬的这位小将军,还是个绝世大美人!
在战场上,只要看到他举枪的身影,哪怕断了腿都能爬起来再放倒两个敌军。下了战场,他再拿下面具四下晃一晃,将士们积攒了几日的疲劳和对死亡的恐惧能立马一扫而空!
可这个臭傻子算什么东西?只会吃喝玩乐享清福,还拉着他们的少将军被万人耻笑!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嗬~忒!
卫兵心里憋屈,不过看到那傻子捏着笔手足无措的样子,嘴角却有些压不住了。
“殿下再不快点,少将军可就把您扔下了。”
听到卫兵恶意满满的语气,时方昀眉梢轻挑,却是没有要制止的意思。双手抱胸靠着门框,搭在手臂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着。
将士们会有这等反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来军营前他也告诫过那个傻子,但这傻子执意要来,现在被欺负了,可怨不得他。
卫不愚面露焦急地看向时方昀,咬咬牙,捏紧笔趴在小木桌上,在签名的那一栏里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他写了很久,停下笔时大大地松了口气,整只手都被墨汁染黑。
卫兵瞥了一眼,“卫不愚”这三个字可谓是奇丑无比,再加上他下笔极其用力,整个字都显得又粗又脏,为了能让人看清,他又写的极大,甚至超出去了三、四个格子。
卫兵“嘁”了一声,脸上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收拾册子时见卫不愚还没走远,便用了他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轻蔑道:“口口声声说喜欢少将军,让少将军丢尽了脸不说,还想让少将军事事都顺着自己?呸!真是不知廉耻的废物。”
卫不愚脚步一顿,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咬了咬唇,赶忙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你竟然还会写自己的名字?”时方昀语带好奇。
卫不愚将情绪压了下去,挠挠头,嘿嘿笑道:“不愚还会写哥哥的名字哦!”
时方昀面露诧异,没来得及接话,不少士兵已经围了过来,他只能先去回应那一声声的问好。
可卫不愚就没那么好运了,士兵们面向时方昀时明明都是满心欢喜,可当他们转向卫不愚时,竟都变了脸色。那一双双充满恶意的视线,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几个洞出来。
卫不愚呼吸一窒,不知为何,脸上的笑好像有点撑不起来了。
他最开始以一个傻子的形象出现时,太后还没从璇玑岛回来,父皇也不在乎他。所以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欺辱他。被陷害,被打骂,被逼着和狗抢食,这些都是常态,但他从来没哭过,面对所有人,无论多惨,他都会回以一个灿烂的笑脸。
而今日,那些人就是单纯的看着,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安静,又满是愤恨。却让他感觉有一双沉重的镣铐套在了脚腕上,看着前方越走越远的身影,想追,可连步子都迈不起来。
……是啊,他最初的目的,的确只是为了给阿昀提供一个相对来说最安全的角落,明明、只要安静当好他的傻子,然后再把他能给的最大限度的自由给阿昀就好了。
可是……
可是当他看到时方昀身穿嫁衣,款步向他走来时,他心底的冲动和**,几乎瞬间就淹没了所有的理智!
那一刻,他差一点就要把自己不是傻子的事实当众和盘托出!
之后的日子,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知道自己最优先应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都处理干净。可阿昀重病在卧,他只要踏出王府就心绪不宁,甚至从未出错的他,有几次险些出了差错。于是他索性陪在阿昀身边,待阿昀病情好转就走。
——本是这么决定的,但当他看着明心殿的大门,知道阿昀就在里面……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他无法忍受阿昀离开他的视线,他想要阿昀,渴望阿昀能真正地成为他的人。到后来,竟渴求的越来越多了……
卫不愚呼出口气,绵密的刺痛从心口漫延,渐渐的,他的耳中,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周围的一切好似都变作了血色,所有的人影都在模糊、扭曲、拉扯。他们张牙舞爪,透着憎恶的眼睛占据了整个头。
他看到,有无数双手伸向了前方的那个身影,它们缠上他的身躯,无所顾忌地随意撕扯。
不——
卫不愚张了张嘴,他不知道是自己没有发出声音,还是声音被淹没了。
抬起头,数不清的影子拉长,俯身在卫不愚的头顶,遮盖了整片天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都怪你!”在杂乱的噪音中,它们齐声低语。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它们不断重复。
“哎呦!五殿下都哭成这样了,小将军您也不管管呐!”
一声大喝让卫不愚猛地清醒过来,看向前方,时方昀终于转过头来。
时方昀安全无恙,卫不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擦了下湿漉漉的脸颊,刚准备开口,就是一阵强烈的反胃。
胃部痉挛的剧痛让他踉跄两步,捂着腹部跪倒在地,不住地干呕起来。
可他前一日的晚饭和几日的早饭都没吃,肚子里空空如也,吐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直到嘴里出现一股奇怪的味道,却也让他的干呕越发频繁。胃部的剧烈疼痛让他迫切地想吃些什么,于是,他不受控制地抓起土,拼命往嘴里塞。
只是,刚塞进去一口,他的两只手腕就被大力捏住,强迫他止住了动作。
卫不愚抬眸,忽的撞进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此时就在眼前,嘴角上扬却没有笑意,满是不解和担忧。
时方昀看卫不愚冷静下来,便又去捏他的下颌,让他把嘴里的土吐出来,问道:“怎么回事?”
卫不愚此时脸色惨白,额头上汗涔涔地,但他好似全不在意,发觉时方昀在担心自己,咧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白花花的牙齿上沾满了泥土。
时方昀忍不住皱了眉,手伸进袖子里准备去摸手帕,先前的大叫声又响了起来。
“哎呦喂,五殿下您这是怎么啦?这怎么就……哎呦,都愣着干嘛?快扶殿下进营帐休息,然后赶快让萧郎中来看看呀!”
时方昀抬眸,看了那个身穿官袍、满脸焦急的男子好一会儿,总算记起了他的身份。
他和父亲领兵回来的第一日,这人就作为监军派到了营中。来的路上听岑成说过,是个讨人厌的。
士兵们都不愿听监军的话,奈何他又跳又叫,还亲自上去揪出了几个人。他们没法,只能不情不愿地向卫不愚走去。时方昀放弃了拿手帕的动作,干脆地起身让开一条道。
然而独自离开的念头刚一出来,就听监军说道:“小将军您现在可是嫁给了殿下,是殿下的人!况且殿下是随您来的,这会儿都出事了,您怎么还是这般事不关己?别矜持了,快跟上去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速度飞快,甚至没给时方昀留下说话的机会。
时方昀盯着他的后脑勺,回呛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憋得他气息都凌乱了半分!
……这监军果然是个讨人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