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极还在与李洛等周旋之际,有个小内官小跑而来,径直停在他面前,躬着背作揖道:“萧世子,我们萱妃娘娘请您前往恩蕙宫一叙!”
“好,我即刻就去。”萧无极向李洛和魏寅道,“两位大人,萧某失陪了。”
魏寅看着萧无极悠闲离开的身影,同李洛说:“王爷,不知他们兄妹二人又要密谋何事,你我处境如此被动,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大靖落入外族人之手吗?”
李洛身为皇室成员,更是当今官家的亲弟弟,他自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出现,但是他始终记得自己是臣子,不敢妄议君上是非,因此在往日言谈中,他一直谨小慎微,生怕引来官家猜忌,也就做不到像魏寅那般耿直爽快。他深知魏寅担忧得不无道理,只是那样重的话,他不能说出口:“陛下对萱妃娘娘宠爱有加,如今她哥哥又来敬献延寿丹,只怕日后会恩宠更盛,你我还是想个法子才是。”
“王爷可有妙计?”
李洛捋了捋胡子,略微沉思一番,随后就附在魏寅耳边小声嘀咕起来,不少官员从他们身边经过,但无人听清二人在说些什么。
云间女子私塾内,周葭负责教姑娘们读书,云苇收拾了几本账簿,准备去药铺和酒铺对对账,还喊了朝烟一道,准备两人回来时采购些布匹,给家里人都添些新衣裳。
可巧她们刚踏出院子台阶,就见李云仙气喘吁吁地朝她们跑过来,身边也没带丫鬟随从。云苇见二姐这样子,心里还有些好奇,平时这个二姐在家中很是乖巧,鲜少出门,更不可能独自外出,怎么这会儿竟一个人来了?
自从她离开李家,还没有一个李家人来登她新宅子的门,李云仙可是第一个。
李云仙大老远就看见她和朝烟,怕她们要走,就急忙喊道:“三妹莫走!我找你有事!”
云苇既然看见她了,就没想着立刻要走,停在原处等她过来。
朝烟见了李云仙还客气地叫了一声“二小姐”,李云仙只说:“你现在不是李家的丫鬟,不用叫我小姐,喊我云仙就行。”
朝烟只是对她笑了笑,并未再未说什么。
云苇将李云仙请进屋里,边走边问:“二姐来找我有何事?”
李云仙听她这边传来阵阵读书声,心中疑惑得很,但也只得先把正事说了:“今日父亲回家来,我听见他与母亲谈话,说是祁致清将军被官家召回,明日就要到京啦!我知道素日你与祁将军交好,特意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对云苇来说,这确实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现在她没有办法从宫里得到通知,也不知道大扬山的具体情况,所以在听到李云仙说的时候很是震惊:“父亲可有说官家因何事将祁将军召回?”
“我听着像是因为什么萧世子,大概这个世子想见祁将军。”
“萧无极?”
李云仙:“对对,是这个名字,父亲说满朝官员皆不满召回祁将军,安宁王和魏丞相还为此顶撞官家,奈何都改变不了官家的决定。”
此时祁致清正在与黎乾交战,临时被召回,谁能当一军主帅?二皇子虽是督战,可他领军打仗的能力远远不及祁致清,云苇心里盼着祁致清早日归来,但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萧无极这一招用心可疑,难道官家看不出来?从古至今,北梁与大靖都是不死不休的劲敌,即使和谈也都只是表面功夫,何时能相信北梁人的善意?
萧无极要见祁致清,他们俩有什么好谈的!
云苇知道,祁致清和她一样,对萧无极,对北梁,都只有痛恨,绝不会愿意同萧无极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饮茶!
她愤恨不已:“这姓萧的一看就不怀好意,摆明了就是要贻误西蜀战机,恐怕他与黎乾乃是一丘之貉……”
李云仙不知道什么黎乾,她也不懂战事,听三妹说这些话时,只是用一种很迷惑的眼神望着三妹。她有些恍惚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不起眼的妹妹言谈间都能说到国家战事,还能有胆识从西蜀叛军手中带着公主逃出来,更有魄力摆脱父亲的管束自立门户……这个妹妹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任人欺负的女娃娃,而是独立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能为自己更能为亲人遮风挡雨。
一时之间,她竟有些羡慕。
李云仙对家中事务一向抱着旁观者的态度,这次她念着云苇一包银子的恩情,才想着来传递消息,这样算下来应该可以抵消那笔恩情。
“二姐,中午留下来吃个便饭吧。”云苇现在心里担心得七上八下,完全没有了出去对账的心情,索性叫李云仙吃饭,也不枉她辛苦跑一趟。
李云仙只说:“我就不吃饭了,阿娘还等着我回去呢。”这时隔壁厢房里又传出女孩子们念书的声音,李云仙想起门口挂的“云间女子私塾”的匾额,于是问道:“你这里是女子私塾?”
“正是,已开课有段时间了。”
李云仙眼睛亮了起来,音调都拔高:“满京城都没有女子私塾,也从未听过谁有这样的举动,三妹,你可真厉害!”她这小半生循规蹈矩,活在窦姨娘的羽翼之下,又常常被李云岚压着,从来没有什么旁的想法,所以此刻对云苇是打心眼里佩服。
云苇:“也是机缘巧合才做了这件事,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看爹爹要是知道了,估计又会气得不轻,觉得你离经叛道难以驯化,但我还是很钦佩你的,这是实打实为咱们女子做好事,可是大功德一件!”李云仙同云苇一样,在李家也是受过一些教育的,只不过都是些教化女子三从四德的古书,跟这女子私塾教的《诗经》、《大学》可没得比。
云苇听到“爹爹”二字,不觉皱了一下眉:“提他做什么,如今我离开李家,只为自己和阿娘而活,那个家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李云仙知道她心里有苦楚,却还是想问:“你那日为何要帮我?要知道平日里我并不与你亲近……”
“你我同为姨娘所生,境遇有几分相似而已,只不过你的阿娘比我的阿娘要受宠一些,但从小到大,我也见过你的不易,才希望你能稍微宽裕点吧。”
李云仙有些动容:“谢谢你云苇,要是没有你那包银子,我阿娘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人没事就好,何必言谢。”
“我很喜欢你这个院子,不知能不能也到你这里来念书?你放心,学费我能交上的……你也知道,家中人多口杂,实在无趣得很,不如来跟着先生学点见识,也好给自己多一条路。”
猜到李云仙也不想成日里看见大姐和嫡母那副嘴脸,云苇便说:“学费不收你的,你有空了来听课就是,回头我叫朝烟再添一张课桌,你随时可以过来。”
李云仙高兴得如获至宝,眉眼止不住的笑意:“三妹,谢谢你,我真的太开心了……”
她赶着回去告诉窦姨娘这个好消息,也就没有留下来吃午饭。
云苇独自坐在前厅,细细回想二姐带来的讯息,一时间愁容满面,恨不得立刻飞到大扬山去。她想起这些年来与祁致清经历的点点滴滴,还有在大扬山军营里他的深情,脸颊不知不觉变得绯红,心思也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翌日下午,李云仙又来找云苇,不过这次她多带了一个人。云苇定睛一看,虽衣衫沾满尘土,脸上也胡子拉碴,但还能认出来是庞如海,她惊得叫出声来:“庞将军?你怎么会来?”
庞如海的声音沧桑许多:“姑娘,我奉大将军之命去李府给你报个平安,谁料李府的人说你已经离开,多亏二小姐带我前来,否则我还不知道去哪寻你。”
云苇心中急切:“大将军……他回来了?”
“是,今日午时已经入宫,来不及见姑娘一面,特意差遣我来跑一趟,还请姑娘不要担心。”
“他可还好?你们都还好吗?”她一时激动,不知道该先关心谁。
庞如海坐在桌前,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后才说:“我们都好,自你们走后,同黎乾那厮打了三场大仗,虽然都是险胜,但也够那厮喝一壶的,当然,小仗不计其数,咱们也折损不少兵将……”
说起折损,庞如海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云苇知道,为了此事官家有意责怪祁致清,还将二皇子派去督战。她问:“可知一共折损了多少兵马?二皇子现在如何,他身娇肉贵的,恐怕没那么容易适应大扬山的生活。”
庞如海想回答云苇的问题,可是看了一圈周边的人,就将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因为军情要务不能随意在外人面前谈起,只能挑无关紧要的说:“兵马折损数量只有大将军和陛下知晓,其他人都无从得知。至于二皇子……我们倒是小瞧他了,原本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以为他吃不了苦,没想到这小子很是争气,不仅能跟将士们同吃同住,还主动请缨率人马偷袭黎乾大营,虽然失败,但给将士们带来莫大的鼓舞,连堂堂皇子都能豁出命去,大家还怕什么呢?姑娘,你就莫要担心二皇子……”
“如此甚好,我只怕二皇子有什么闪失,昭华公主承受不了,也怕大将军会再次被责罚。”云苇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稍微放松了些,“军不可一日无帅,那现在军中何人领兵?”
“幸好张炎回来了,二皇子暂为主帅,他尽力辅助,应该也可以抵挡一时。”
离开边疆时,张炎同许多受伤将士一起留了下来,只能等伤好才回京,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去抵抗西蜀军,有他在,二皇子才有了得力助将。
云苇:“张炎将军的身子可痊愈了?”
庞如海:“都好啦,一顿能吃八个馍呐,哈哈哈!”
庞如海和张炎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一刻是打心眼里为张炎高兴。云苇知道他们都不易,只希望每一次他们都可以从战场上全身而退。
另一边,祁致清进宫后,被内官引向了恩蕙宫。他知道官家一向在勤政殿会见大臣,从不会在恩蕙殿中处理政事,因此疑惑地向内官询问:“内官大人,今日官家为何要在恩蕙宫见我?勤政殿在修葺吗?”他不知道其中猫腻,所以随口找了个由头问。
内官:“哪有什么修葺!只不过近来陛下都在萱妃娘娘宫中留宿,将奏折也都搬了过去,顺带见大臣也都在那边,省得两头跑啦!”
原来是这样,但按大靖律例,后宫不得干政,官家如此作为,岂不是将国家大事都呈现于萱妃娘娘眼前?
见祁致清没有说话,内官又解释:“将军莫要多心,正好想见您的萧世子也在恩蕙宫中,陛下这才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萧无极,哼,他能安什么好心!”祁致清在营中与庞如海、张炎等人商议重要军情时,却无端被一道圣旨召回京,他心中本就恼怒,后来听说是因为萧无极一通油嘴滑舌的狡辩,才让官家做出这个决定,整个人只有深深的无力感和失望感。官家对他一向多有不满,若再抗旨不遵,只怕会被扣上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帽子,因此他不得不领旨回城。
内官听到祁致清的抱怨没有做声,他是萱妃娘娘的心腹,自然不会同祁致清讲什么推心置腹之话,只要完成将人带到的任务即可。
不消多时,他们便来到恩蕙宫前,内官带着祁致清直接进到宫内,官家与萱妃高坐正位之上,萧无极则在下首坐着独自品茶。祁致清行君臣之礼:“微臣参见陛下,见过萱妃娘娘!”
“呵呵,祁卿平身,快马加鞭赶回辛苦啦”,眼前官家对祁致清是难得的笑脸相迎,“那位是萧世子,你们见过的。”
官家都引见了,出于情面,祁致清对战场上的死敌也只能客套:“萧世子别来无恙。”
萧无极轻抬茶盖,冲着杯里的滚水吹了一口热气,才缓缓说:“祁将军好久不见,萧某此行可是特地为你而来。”
祁致清看着萧无极一派从容自若的模样,心里恨极了,当初在边疆与北梁对战时,萧无极带人杀了无数边疆子民和大靖将士,累累白骨堆起来的尸山比这恩蕙宫的屋脊还高!不仅如此,萧无极还是云苇和亲要嫁之人,若不是他拼死争夺,只怕云苇早已在北梁那个虎狼窝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想到这些,祁致清的右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爆出,似一条条青虫蜿蜒。
他心中的恨意如云海翻涌无边,面上却还只能装作云淡风轻不在意的样子,谁料官家却又说:“祁卿啊,萧世子万里为你而来,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叙叙旧”,说着他便同萱妃讲,“爱妃啊,你和朕就暂避吧,将这正殿留给他们二位。”
“是,陛下。”萱妃容色娇媚,声音娇柔,立即就搀着官家离开,走时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哥哥一眼。
祁致清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只是他猜不透这些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那萱妃惑近似妖,萧无极城府深沉,这兄妹俩都不是善茬,却能将陛下哄得团团转,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大将军请坐。”萧无极坐在椅子上,伸手指向对面的位子,反客为主示意祁致清坐下。
祁致清不愿坐,更不愿看到萧无极将这恩蕙宫当做自己的地盘一样,他双手背在身后,直视萧无极,冷漠道:“你我都深知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以你我的身份和立场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所以不妨开门见山,说说吧,你想要做什么?”
萧无极仍旧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姿态,甚至架起了二郎腿:“我要做什么,祁将军不必知道,你只需知道今天下午你是我的座上宾,我要以美酒佳酿好好招待你即可。”他没理睬祁致清的疑虑,而是向殿外唤去:“来人呐,将本世子备好的酒席端上来!”
“是!”
当即就有一群宫女和内官端着样式精美的菜肴进殿来,为首的几个内官还搬了张桌子和椅子,不一会儿就将方桌摆的整齐圆满,香气扑鼻而来。
大扬山林深路难行,食材不易得,祁致清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丰盛的一桌菜肴美酒,看起来很是诱人,只可惜他头脑清醒,并没有被萧无极的小手段蒙蔽。
萧无极起身走到祁致清身边,将他拉到椅子边:“祁将军不必紧张,请尽享美食,你放心,这些东西都是我自己掏腰包买的,没有用你们大靖的银子。”
这话含着讽刺,祁致清:“我并无此意,也没有胃口享用,你自己用吧。”
“怎么?怕我下毒不成?”萧无极故意招手,唤来一名内官,那内官从一个小盒子中拿出一支银针,当着祁致清的面,对桌上的每一盘菜细细验过,银针自始至终都保持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