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青眉 第50章 第 50 章

云苇和昭华公主指尖包扎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甚至有些发硬，时不时还会传来一阵疼意，叫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昭华公主在后面瞧着李云岚十分孱弱的背影，小声同云苇嘀咕：“你这个长姐身子骨竟还不如你，没走几步就要她娘搀着，想来在家中也是宠惯了。”云苇只是露出浅浅笑意，此刻她没有任何心情去评价长姐与嫡母，只想早点逃出去。

“不过”，昭华公主的眼睛越过李云岚，径直落到李安潮身上，眼神也由轻视转变成难以掩饰的欣赏，“你哥哥倒是极其有胆识，模样也好，想来定有许多京中女子爱慕？”她说此话时，不禁歪着脑袋向云苇打听，模样娇俏、目柔如水，与往日的骄奢跋扈判若两人。

云苇瞅了眼兄长背影，才回过头与公主对视，与她开玩笑起来：“怎么？公主殿下对我家哥哥如此赏识？”

昭华公主一脸坦然：“青年才俊，当为国效力，本宫是在为父皇物色人才。”

知道闺阁女子羞怯，有些事不好明着表达出口，云苇故意道：“随你怎么说。不过我哥哥将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或许真能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也未可知，届时不就如公主所愿了？”

二人说话的声音虽小，偶尔也有三言两语落进卢夫人耳中，她模糊中似乎听到“公主殿下”四个字，因此格外用心留意云苇与身边女子的谈话。卢夫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三丫头是如何被抓过来的，三丫头明明没有去过灵渊寺，却深陷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现在人多嘴杂，卢夫人就算想问也不好开口。只是她一直默默观察同三丫头在一起的那名女子，衣着高贵华丽，容貌娇艳明媚，言谈举止贵不可言，不像寻常官家女儿。

现在又听到三丫头叫她“公主”，卢夫人暗自揣测，莫不真的是昭华公主？可从来没听说三丫头和昭华公主走得如此亲密。卢夫人推了推倚在她胳膊旁心神不宁的李云岚，又向后指了指云苇二人，暗示女儿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李云岚一心只有恐惧，耳朵也早已成了摆设，难以聚精会神去聆听旁人的言语，甚至还略带埋怨地问母亲：“娘，你关心她们做什么？”

卢夫人嗔怪：“你个傻孩子，你知道三丫头旁边的是什么人？怪不得你哥哥非要救她们两个出来。”

李云岚仍旧迷茫：“什么人？不就是一个普通女子吗？”

卢夫人对自家女儿真是又爱又无奈，这孩子要是能有三丫头一半机灵和世故她也就知足了，偏偏反应慢、口舌直，不知道明里暗里吃了多少亏。“如果娘没猜错的话，那女子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当朝的昭华公主。”

闻此言，李云岚惊呼出口：“真的吗？”又怕声音太大，被旁人听见，不禁捂住嘴巴，眼神疑惑望着母亲。

“三丫头唤她公主殿下，能假得了？”卢夫人眼里透露出精明的算计，“要真是如此，那咱们可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咯，为你哥哥的一番筹谋也不枉白费。”

行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到了尽头的溪流边，而毛猴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你们怎么才来啊？我生怕你们被人发现了。”毛猴急着问。

李安潮看了一眼身后，多是身子弱的姑娘家，他也不好太过催促赶路，因此耽误了些时间。毛猴一刻也不想等，只问李安潮：“接下来怎么走？”

“沿溪边过山谷，再翻过那两座山头，或许就能看到希望。”

毛猴满脸不可思议：“公子这话的意思是并不能确定带我们出去？”

李安潮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云苇画的地形图毕竟有限，只涉及她所看到的地方，而在她没看见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没人能知道。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要赌一赌，总比困于牢中等死强。他猜想西蜀大军藏得极为隐蔽，越往山外走，防守士兵会越少，他们也就越安全。

他只好稳住毛猴：“你先别急，我虽无十成把握，却也有七分胜算，按我说的走，总能逃出去。”

毛猴是个急性子，可是眼下除了相信李安潮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云苇怕众人会像毛猴一样心存疑虑，导致人心涣散，便上前鼓舞：“请你们相信我大哥，他一定能带我们走的。”

卢夫人也站出来声援儿子：“是啊，我儿机智过人，你们看不是走了这么久都没被人发现吗？况且……”，她犹豫了一瞬，又接着说，“况且还有昭华公主殿下跟咱们一起，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什么？昭华公主？”

“谁是公主？”

“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

人群中立刻如炸了锅的蚂蚁般，发出接二连三的低声疑问，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霎时将昭华公主推到舆论风口。

云苇没想到卢夫人竟当众暴露公主身份，万一有人起了坏心，将公主出卖，岂不是害了公主？她不知道卢夫人安的什么心，但此刻对卢夫人的厌恶达到极点。

事已至此，昭华见隐瞒不了身份，便只能站了出来，在夜色中亮明自己的身份。面对大靖的子民，她并不畏惧、忐忑，甚至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沉着冷静，嗓子中发出的声音温柔却有力量：“诸位，本宫乃是昭华公主，本宫心中有愧，连累你们被贼人所掳，深感抱歉。但是现在，请大家同本宫一样，相信李公子，他一定能带我们平安出去的。”她将目光投到李安潮身上，虽然黑暗中看不见，但她也能感受到李安潮向她注目良久。

人群中开始有埋怨之声：“是啊，咱们都是叫你给连累了，平白无故受这罪。”

“原来那些贼人的目标是你，要是将你交出去，是不是就能放过我们？”

“胡说什么呢，害了公主，朝廷一定不会饶了我们的。”

“是啊是啊，昭华公主可是官家和莲妃娘娘的命根子，她要是死了，那我们谁都活不了，少动这些歪心思。”

……

各种议论的话语都进了昭华公主耳中，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的辩驳和恳求几乎都徒劳无功。

毛猴是这群人中立了功、做了实事的，因此他的话最有分量，云苇见他在一旁拧着眉不吭声，拍了拍他的肩劝说：“你看现在大家这番模样，何时才能逃出去？连公主都相信我哥，你还不信吗？留在这里怕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挣扎一番，未免没有活路。据我所知，祁致清将军也已在领兵寻找公主，若我们幸运将公主平安送出去，与祁将军会合，那可就是大功臣了，你仔细想想。”

“祁将军真的来了？”听到祁致清的名字，毛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在大靖，无人不知晓大将军祁致清的名号，他是英雄，更是定心丸。

云苇伸出左手中间三指，向天发誓：“我要是说谎，就一辈子困在此处，永生不得出去。”

这个誓言在此刻显得很是毒辣，毛猴不得不选择相信她。他从蹲着的石头上一跃跳下，细短的胳膊挥舞一阵，冲着人群道：“要我说啊，这置之死地才能后生，跟着李公子总比等死好，你们说是不是？再者这里出现的可都是西蜀叛军，来日他们一旦发动战乱，你我大靖子民岂有不挺身而出之理。不如趁现在赶紧逃出去，通知衙门朝廷提早防御，通知亲朋故友逃难的逃难，投靠的投靠。与其在这里责难公主如何，干脆众心一致，听李公子的，闯出一条生路来。”

云苇没想到毛猴一个市井粗人，论起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众人听进去毛猴的话，纷纷表示赞同，“就听毛猴的，咱们快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因此，李安潮和毛猴又在队伍最前排，带着大家继续赶路。昭华公主凑到云苇身边，心里涌出一片感激：“方才真是多谢你，说动毛猴，否则我无法说服这么多人。”

“真难得讨到公主一句多谢”，云苇玩笑着说，“我不求你念什么恩，只要回京后别再给我使绊子就行。”

昭华的神情也由方才的紧张变得轻松：“那自然不会。”她感念云苇和李安潮的救命之恩，但是对卢夫人方才所行之事却仍心有芥蒂，“你嫡母既已知晓我的身份，何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拆穿，令我如此难堪。”

云苇也对卢夫人很是不解，不知她是为了给自己儿子解围，还是要将公主推进火坑？但是现在云苇没有心思去同卢夫人计较，只能在公主面前打个马虎眼：“她向来如此，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我在家时也常与她生出口角，早已习惯。好在我哥哥是个靠得住的，你只管信任。”

她说这话时没有他意，但是在昭华听来却暗含一层隐晦，娇羞羞推了云苇一下：“瞧你说的……”

云苇只当公主在同她玩闹，此举并未往心里去。

天色渐渐有些光亮，远处山头与天际交汇之处出现绚烂澄明的朝霞，逐渐为萌出的日光增添生机。一大片一大片的阳光透过林叶洒在众人身上，比寒冷的夜晚多了无数温暖，虽然腹中饥饿，但好在身子终于暖和了。

直到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翻过一座山头，正准备在一块平地休憩时，就听到负责断后的一名男香客急匆匆跑来报信：“我瞧着后面好像有追兵，零星间有火把光亮，咱们还是不要休息，快赶路吧！”

此言一出，搅动大家心绪不宁，人群立刻变得躁动起来。大家都在向李安潮发出疑问：“这可怎么办呐？万一被抓住该如何是好？”

“大家都加紧赶路，云苇，你去带路，我和毛猴在后面观察，切记不要慌乱！”李安潮安抚众人，带着毛猴留在队伍最尾端，随时注意敌人动向。

眼见天越来越暗，队伍走得越来越急，远处山林间的火光时现时无，看来贼人也只是在大面积搜寻，并不确定他们逃跑的精准方向。

“哎呀……”，夜色中有人不慎摔倒，云苇和昭华赶紧将人扶起来，关切询问一番，确认没事才继续前行。众人更加心焦，总感觉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被抓。

然而树林中敌军的火把越来越近，他们这些普通人的脚力根本比不上常年征战的兵士，双方距离似乎愈来愈短。

眼尖的云苇在山体侧面处发现一个山洞，洞口长了半人深的杂草，或许能作为暂时藏身之处。她向大哥建议：“照这样下去，我们是走不过那些士兵的，要不让大家先进洞里躲躲，我看此处很是隐蔽，不会被轻易发现。”

李安潮看了一眼人群，大伙皆是筋疲力尽，即使再赶路，恐怕也走不了多远，因此决定采用妹妹的建议：“就听你的，大伙都进洞躲躲，记住千万不要发出声响。”

众人接二连三往洞口走去，云苇和李安潮、毛猴三人在洞外守着。

“快看，人在那！”

云苇等人还没来得及全部躲进洞中，谁料就有西蜀士兵发现他们的踪迹，无比兴奋地挥舞火把招来同伴，还故意高声恐吓：“嘿嘿，这次你们可别想逃啦！”

人群中有胆小的，禁不起这种场面，立即吓得尖叫不已，全然慌了阵脚。

云苇和李安潮依然壮着胆子站在最外围，面对敌军威胁不肯妥协。没想到，涌来的西蜀士兵越来越多，但都没有动手的迹象，否则以他们的武力，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易如反掌。

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云苇才知道那些人都是得了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李姑娘，你可真让在下好找啊！”来的人正是黎乾。

谁能想到在这山高谷深之处，他竟然还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以睥睨天下的姿态俯视所有人。云苇早已看破他的假象，心里只在想怎么不摔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