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鹤贤不用打探也轻而易举地获知,朱妏妏家近来的经济状况并不多乐观。
首先因她们前阵子刚背了房贷,存不出余钱。阖家上下除了朱妏妏那点明面上过得去的薪水已无余钱。
存蓄都花到了房子上,一下子掏空了朱家,幸而除去朱父每月固定薪资能付家里水电兼一应日常开销,朱妏妏的薪水与朱母的退休金也是不菲的收入。
虽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能挥金如土,至少在朱父的噩耗降临当头,还能拿出闲钱数尽抛入。
外人看来,她们朱家还不必为朱父病情复发而担心入不敷出。
若长远来看,朱父遥遥无期的一大笔诊治费,不至于掏空老朱家,却也与从前的悠闲度日渐渐远离了。
蒋鹤贤最先感觉到朱妏妏花钱上的拮据。
看她往日,一拿到薪水从不因买双鞋买个包眨眼。现今全拿来再三和主治医生聊天,恳请人家尽力帮父亲用上最好最贵的医疗器械。
这些日常琐碎事渐渐在朱妏妏朱母这对母女脸上流露疲态。足以见,大多数人的体面和精致都需金钱和健康堆砌。
朱父当年初次患病时,便总嗟叹自己不争气。
他们这种看似受人羡慕的高收入家庭不过是个空架子,在这比比皆是金钱废土的城市里,是最容易被一场天灾大病毁掉的家庭。
这也是朱父当初一门心思想让朱妏妏出国镀金,抑或挤破脑袋,跻身独木桥那端的康阳大道的理由。
他和朱母并不能提供子女后嗣世代的荣华。甚至现在苟延残喘的朱父,还得让朱妏妏从钱包中掏出钞票,换一张续命符。
蒋鹤贤有一次,看见朱妏妏从银行柜台等了一上午出来。看她连中饭都来不及吃还得马不停蹄,赶往医院的缴费前台。
他既想出手又在半途硬生生把胳膊抽了回来。
他若是现身,恐怕还会吓朱妏妏一挑。届时连累他默默观察朱妏妏日常生活一举一动的事暴露,倒得不偿失了。
蒋鹤贤暂时没去理朱妏妏那端怎么个态度,一面瞧着朱父在重症监护室的时间,日复一日的增长。预料将来焦头烂额的一天怕是更让朱妏妏有得忙。
他借助蒋爷爷的身份,有意问了几位外科专家对朱父病状的看法。
多数人的观点都几乎大同小异,无非是他这病情二次复发后就难再恢复往日的精气神。就算好命,身体渐渐愈合,也回不到从前的康健。
其中一位更是与他明言:“我看这手术结果报告,影像不容家属乐观,早早做好用钱供几年续命的打算。”
蒋鹤贤当时还被问起是他什么亲近的朋友还是家属,竟如此上心,专程跑来问他们这群久不见面的老家伙。
蒋鹤贤也一一笑着打掩护过去。回到车上静坐须臾,正抬脸看着侧颊那一片早已消隐下去的耳光余痕。
朱父那一巴掌着实打得狠厉了几分,倒幸好他那会身体还没多大力气,使不出十分功力。
蒋鹤贤那晚回到屋子,偏又碰上了百年难遇一次的蒋老董事长。
蒋老董事长堵在他家门口,命人开了门。起先坐在他家的那顶红木大椅子上。平日撑着的单拐搁在他的脚边,靠着沙发边缘。
他那会儿已看不惯蒋鹤贤日日早出晚归,几次蹲点不成的怒气,纷纷在这刻达到顶峰,容不得一丁半点的阻塞。
豁然起身,他正欲点着蒋鹤贤的脸劈头来骂,看见他脸上的印迹不觉一滞,随即再次压着嗓音发问:“你就是这么一次次对长辈的电话视而不理,把蒋家的好教养好礼数都喂到狗肚子里去的?你脸怎么了,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被人扇耳光,丢不丢脸。”
蒋鹤贤完全能用七七八八的事搪塞过去。
又或是装作没听到,避开蒋老董事长的正面逼问。
转念想到蒋老董事长说一不二的性子,蒋鹤贤越辩解倒会越让蒋老董事长起疑。
蒋鹤贤想了两三秒,决定挑起他的情绪让他迁怒于己,也免了他拉进无关人员来承受怒火。
蒋鹤贤脱了鞋,一径从玄关走到楼上换衣服,脚步未停:“我还真不知道您对我的生活这般感兴趣,刚从医院修养完,就马上来窥视我的动向。”
蒋老董事长明知蒋鹤贤模糊重点,存心想转移话题。忍了忍仍是理不顺胸口这通憋闷:“我要是真知道你的一举一动,还用得着在你门口等大半天。”
蒋鹤贤抬起眼便道:“您当然不用,都有这里的拷贝钥匙了,还需蹲门外么。”
蒋老董事长拄着拐杖站起来,一脚踢翻椅子,情绪这么一通宣泄,倒能缓和不少。
只有眼还锐利如常,透着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倨傲。
他立马接着蒋鹤贤那话茬,质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成了几个小项目,在公司内部颇有权威,就觉得挺了不起,能跟我叫板了。我告诉你蒋鹤贤,我在一日就是蒋氏集团下所有子公司的最高执行者,我想让你滚你随时得滚。你还不必狂成连我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小心摔成肉泥再也爬不起来。”
蒋鹤贤已经走下楼来,瞧着孤身一人的蒋老董事长。
他喝水的动作才开始一半便告终止:“想必您是贵人多忘事,才把一年前把这所公司交给我时说的割席言论给忘了。”
蒋老董事长今天的来意,一开始是想问问蒋鹤贤最近的公事,借公问私,询问一番蒋鹤贤的私下生活。
哪知道一进来看见他脸上那不深不浅的伤痕想问个清楚,连心疼都赶不上,就和蒋鹤贤动起来嘴皮子。
最后回到自己的别墅,险些气了个半死。害得管家大半夜急得团团转,连夜把心脏外科的主治医生叫上门来。
蒋老董事长服了几颗药止痛,立即叫人不惜一切代价,搜刮出蒋鹤贤最近在公司事务上的所有动态。
就连老管家劝阻他念及血脉之亲也不听,势必要用赶尽杀绝的手段,逼着蒋鹤贤低头。
“不给点教训看看,他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角色了,我这位置岂是白坐上来的,笑话。”蒋老董事长冷笑。
嘴上是这么不留情面地放了狠话,蒋老董事长在行动上,则立刻威逼蒋鹤贤公司里那群老资历的员工站队
蒋鹤贤一面处理逐步往上走的企业的各色烦事,一面还须抽出各种时间,与名流见面吃饭。
不忘暗中筹备资料,只等绝佳时机替朱妏妏翻案。
现在朱妏妏忙里忙外,连公司都不曾去过几趟。蒋鹤贤唯恐她心神俱疲,干脆先伺机不动,暗地里倒已经将全部计划安排妥当。
他感受到蒋老董事长利用权势冲击他的位置已非一日两日,偏蒋鹤贤最擅长的,又是按兵不动。
他忙碌一夜,次日尚在办公室对付一口早饭。温秘书不请自来,闯进他的办公室气喘吁吁地通知。
“今早上蒋老董事长紧急召开了个大型会议,从前与你这家公司有过交集的几位大股东都去赴议了。你还要这么不服输,非得跟老董事长对着干吗。”
蒋鹤贤跟听了谁家闹出了笑话一般,置若罔闻地继续喝手中的饮品,坐在办公桌的计算机后,天然一股临危不动的沉静姿态:“业界都知道这家公司在我接手前处于放养闲置状态,当然做这一行最不需的就是诚信,最需要的则是贪得无厌,狡猾多变。”
温秘书这种被指定游走在两方人马之间周旋圆滑之人,最怕的便是蒋鹤贤不够听话,惹出事来。
蒋老董事长一发威,哪怕是素日兢兢业业的自己也得被殃及池鱼。
他自是不能将心底这番老谋深算的考量诉诸,便硬生生地阻住了冲动,旋即回到素来那个八面玲珑的自己。
温秘书故作苦口婆心:“你根基不稳,资历尚浅,确实有一部分人跟着你鞍前马后地干了一年。蒋董事长已经建立这座商业帝国几十年了,就凭你这点芝麻大点的手段与他对敌无异于是以卵击石。鹤贤,你猜有多少人会在你们这场硝烟里站在你那一方,我说句诚信话,怕是个手掌摊出来也没那么多数量。”
蒋鹤贤听着他这一席话,似乎颔首赞同,结果转了个椅子,朝向视野开阔的另一方,话锋突变直切要害:“温秘书,你既然看得这么透彻,何不做一位中立者相安无事。”
温秘书最忌自己被牵连进这对同宗异脉的伯侄冲突,皱眉轻道:“我还不是念忌着平日里和你有些来往,不愿看你辛苦坐到这半高不低的位子,又被摘出局外。”
蒋鹤贤依旧笑笑。一支钢笔被他插在桌沿的笔筒里,倒立垂悬。他拾起那笔尖,在面前纸张上挥洒出自己的名姓。
动作轻柔,表情谨肃。他头也没抬,留着那一张纸遗留在桌上的文件夹里。
转身背靠着椅背,他嘴角仍是牵着让人最熟悉又陌生疏懒的微笑,话中狠厉也被这笑冲得浓墨相宜,不甚凶戾:“我们相识多少年了,温秘书。”
温秘书一愣,想了想还是老实作答:“大概快十年了吧,我还是在你十来岁时候才和你有初见之缘的。”
蒋鹤贤从反光的镜面,瞧见自己定住似的身形。随着他抬手,那影子也跟着一起晃动了一下。
他没回过头,但听音色就能依稀辨出他话中喜怒:“先不论你家董事长是不是出尔反尔在先。温秘书我想问你,你当真认为他这次是冲着我和我手下刚筹措起来的项目而来,焉知不是找个借口以权谋私,想为自己立威?”
温秘书脑中一瞬间,因为事态逐渐碰到蒋老董事长的核心逆鳞,警铃大作。
温秘书使劲瞪着蒋鹤贤的清瘦背影,暗叹他的反骨,顿了顿:“老董事长一直念着亲情,你未免把他想得太坏了。”
蒋鹤贤这才回眸:“你回去告诉你的董事长吧,我这人还挺有主权意识的。经由我之手和被我认定的东西,绝无再归还的可能。这也不是你们揣测的所谓开战宣言。你就这么回吧。”
温秘书折戟而回,难免脸上带了少见的怒容。
看得本就提心吊胆的小黄越发怀疑自己不经意间站错了队。
身边的年长些的同事还爱拿他早早地献殷勤来打趣:“我们小蒋总是个看似亲近实则挺有脾气的领导者,这你还看不出。将来少不了他和蒋董事长起冲突,你啊你,还是年轻气盛了些。早早压注,小心输得血本无归。”
小黄见这些老油条都不看好蒋鹤贤能乘上风,一时心里也没底:“你们说话也太难听直白,再怎么说小蒋总这一年对公司上心是不争的事实。我也不是站谁的队,谁更对公司前景好,我就跟谁。”
他没说几句话,心里已是乱做一团拧起来的麻花,借着冲咖啡就赶紧找个理由溜进茶水间。
外界议论纷纭,蒋鹤贤照旧做自己的事去见该见的人。
远在别墅内休养生息的蒋老董事长,经过这一年的密切关注,完全能效仿明朝嘉靖在暗中抓住企业的命脉。
一头又切切嘱咐手下的人,封锁他的健康状况以免动摇军心。
从秘书口里听来蒋鹤贤那席言论,蒋老董事长连碗里的滋补汤也不愿喝了。
他将汤匙扔进面前的瓷盘,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他最近还在跟那所谓的什么社长见面么。这是存心想打我的脸了,明知我与那厮不对付还日日见面,他想做什么,这么傲不如当初别退那学,好好在实验室里研究他的学术,我好心给他个机会还跟我拿乔,我到要让他看看谁才是让他坐到今天这位子的主人。没有我,他蒋鹤贤什么都不是。”
秘书眼见蒋老董事长晴天霹雳般大动肝火,不敢言语。
只有管家才能劝说几嘴,诸如别伤了刚愈合的身体,以免病情波动。
林林总总一番絮说,管家一边瞧蒋老董事长的神色,一边却也不敢提醒老董事长,当初正是他主动找人算计蒋鹤贤把他塞进这家公司。
更不敢提醒怒火中烧的老董事长,这家公司前身正是蒋鹤贤父亲生前的蓝图。
他嘱咐秘书给蒋鹤贤打去电话,叫这后生别再和蒋老董事长对着干。自己则在后头,听他俩对话时不时地用眼色支招:“蒋董事长近段时间身体欠佳,难免连累了心情,正要拿人出气。”
蒋鹤贤听完他们这番斟酌商量出来的对策,不觉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惹到了你们这位老人家。我自认也一直勤勤恳恳在岗位上工作,怎么反而因为我太有上进心,也看不惯我了。”
事后,管家一寻思也看不透蒋鹤贤的心思。却隐隐感觉出蒋老董事长频繁被蒋鹤贤拨痛神经的缘由。
他对温秘书说:“蒋鹤贤这男人就不该在我们这领域工作,或者说他不适合一切束缚着他的领域行动,他那颗头颅总是微微抬起,昂扬地瞧着别人。我们董事长哪能真心想把他从那位子上踢下来,就是看不惯这年轻后辈太无拘无束。你且看着吧,董事长只是想给他个教训,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在我们这行工作,乃至于在这社会成长,都必须得把那颗头颅狠狠摁在泥沼地里蹂躏一番才能蜕变。”
温秘书沉默了,看向手中那杯喝到一半的飘香四溢的茶水:“何苦来,我看他这一年变化也不小,没再似往日那样任意妄为了。”
管家笑笑:“那能够呢。蒋董事长也不是个听话的主,说难听点也是个刺头。”他小声说,“他看着蒋鹤贤没准就想到年轻时的自己呢。蒋鹤贤就像一匹草原上不紧不慢的马,不受人力的鞭策也没被人绑过,蒋董事长现在呢,就是一门心思想当那个执鞭者。咱们啊,谁也别掺和,就当个局外者看他俩在里头斗就成了,免得惹一身骚,最后哪头都不落个好。”
这日入冬,天气全然是变得风霜雪雨交杂起来。公司楼前一支老树早就掉光了叶子。
光秃秃的枝条,横生斜逸地穿插进一楼窗口的内室。
蒋鹤贤探在玻璃窗栏边,将枝皲裂的半根烂条剪了下来,本想扔进垃圾桶。
等待房间内的技术人员拉表的同时,一眼瞟见路过的园艺工。他直接挥手叫来附近穿上了厚厚冬衣的老人。
老人最是岁月静好,一心扑在公司园林上,不管外界如何风起云涌八卦议论交加,也能和蒋鹤贤聊两句家常琐碎话的豪爽性情。
老人感慨,“我在这地儿快三年了,从前都没个人在这走动,以前也就我一个人时常除草剪枝什么的,没想到啊,今年蒋总来了后,此地焕然一新,倒有了新的面貌。”
蒋鹤贤从他领子前厚厚的棉絮上划过视线,他要想和人聊起来,一直都有不让话落地的本事。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从昨日的雨聊到今天的雪:“我之前一直在外地,也是头一回回来就碰见了这城市下起这么大的雪。”
老人家拿粗糙宽厚的手掌,不住地低头哈气。“可不是,往日这冬天都是盼着下雪,它都不下。今年倒好,这一年还没过完呢就下起了这么大的雪,稀罕。”
蒋鹤贤看他神色隐有担心,便多扯了句:“俗话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兴许是个顺遂平安的太平年。”
后头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已经拉出了好几张今年年度的分析表来。那名技术人员碍着外头有位老人,刻意保留言语:“蒋总,我好了,您来看看吧。”
蒋鹤贤旋即扭身,站到计算机前和他一道看了看。那老人家也识趣得很当即拉上窗,离开。
这地不是好谈事的隐秘地方,蒋鹤贤就带着一名技术员工和一名管账的会计,上电梯到了他的单人办公室。
正在听手底下这些员工,报告近期的公司财报。蒋鹤贤不时翻着他们交上来的财报,看着上面精准到小数点的数据。
人人都知蒋鹤贤和蒋老董事长近期似有不睦,故而办公室的气氛也如压着几团阴云,直教人喘不过气。
那管账的先还隐忍不说,最后实在撑不住就开始抱怨:“咱们都分离出来了,总部那边的人也过于霸道了些。我们今年这一年的收入支出哪项项目和他们挂钩了,只怕他们别落井下石就好了,还一天天的自视甚高,把我们当小弟使唤。”
她旁边那位技术人员眼看蒋鹤贤没什么表示,赶紧掩嘴咳嗽制止。
蒋鹤贤倒没有惩罚她话多的意思,照旧抬眼看着他们交上来的文件。
手机里有条信息震动,他才从风轻云淡的神色到瞥了一眼来讯。转为敛色,招手示意了一下。
前边两位低头耷脑的人登时不语。
只见明亮灯光铺设下的办公室,若干陈设都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衬托得外面银装素裹的天地分外寂静。
连根银针落地,都能扎进心坎里般让人生畏。
蒋鹤贤的声音像融进这片办公室的每一个家具摆设,轻得恍若未闻。但在旁人的耳朵里又如重若沉石,携带着平静背后被掩埋的狂风骤雨:“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一下。”
不消半日,公司内部就已将惶惑传播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蒋老董事长不日将莅临公司来收权,又有人说大公司岂容这等儿戏。
后面这话就是小黄坐不住,跳脚这么一说出来的。
当即就有人不甘示弱反驳:“董事会那些人加起来也不如老董事长一个人的股份重量大。照我看啊,闹事闹不大的,就看权利交接后,你会不会忠心耿耿跟着你的小蒋总走呢。”
小黄气得牙根痒痒,但也无计可施,一个劲地琢磨他是哪一步走错了。不对啊今年明明形势大好,怎么突然就风云直变。
蒋老董事长究竟想做什么。
蒋鹤贤在这群人的议论声里走出办公室,直入电梯。外头人顿时偃旗息鼓。待蒋鹤贤离开才又接头交耳起来。
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一堆熙熙攘攘的人拥簇着一个浓密银发的鹤皮老人朝这走过来。
老人最后驻足在蒋鹤贤面前,抛下句话:“你不想在家里见我是么,那我们就在你的办公室好好谈谈。”
此话声音颇轻,尚还不能在周遭的人群掷下一枚炮弹一样惊起动乱。蒋鹤贤也没在意,径自仍往外走:“我现在没时间。”
蒋老董事长与他擦肩走过,多年高位在即,已将他养成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你急着去医院见你大学时那姓朱的女朋友吧,但你也不看看,你坐拥这么一间大公司,但你的流动资金又能挪用多少呢。”
蒋鹤贤立刻站住了脚。
再一联想早晨管账的一通埋怨,不难推测蒋老董事长又使出几多阴招。
蒋鹤贤侧头狠狠盯住了蒋老董事长的后脑勺。
半晌抬脚,蒋鹤贤重又进了电梯间。
蒋老董事长特意让所有人都出去,清扫出这么一间装有摄像头,三面玻璃的大电梯间。
只留下他和身旁低气压密布的蒋鹤贤同处一室。
蒋鹤贤用余光瞟了眼不动作的蒋老董事长,伸手按了颗无人问津的电梯键:“你知道吗,我和你最不同的一点,我不会拿我爷爷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你面前要挟。我低估了你们这些无利不图的商人,连一介女流之辈也能拿来当把柄来威胁。”
蒋老董事长低声寒笑:“你哪只眼看见我把那女的怎么样了。但你这种不听话的人,把我惹急了,我倒可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商人的险恶用心。”
他淡淡地看向摄像头,那端早就很有眼色地自行关闭了。
蒋老董事长才接着说,“你把自己摘干净好似身处局外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坐的位置,每天接手的项目,哪一项不正昭示着你也是个和我一样的商人。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干净的人么。”
电梯叮地一声开了,然而里面两人都无出门的意思。于是电梯门外的人眼睁睁地用余光瞧着这电梯门又一次闭上。
蒋鹤贤用手撑着玻璃,并不再按任何一颗键,侧头打量蒋老董事长的脸:“您想把我当空架子利用,趁早说明也无碍。你明知我已经入了这个局,何必当初还把话说得虚伪又动听。”
蒋老董事长先还不语,这时也不知是触动哪根心弦,骤然发笑:“你先放心,我暂时不会对你那小女朋友做什么。因为我倒想反过来问问你要干什么。”他逼近蒋鹤贤,用着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低语,“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扪心自问,你那前女友不是你强逼利诱夺来的吗。你要干什么,蒋鹤贤。你想让你爷爷从坟墓里跳出来吗。”
蒋鹤贤低下脸,分毫不退让:“我念你病体在身,本不想和您多纠缠这个话题。不用拿我爷爷来压我,他从来不会像您这样看点小道新闻就瞎起哄。”
蒋老董事长重重一拳砸在玻璃上:“你糊涂。我要想搞你,随便把你这点破事宣传得人尽皆知,就能轻而易举把你弄下来。”
蒋鹤贤说:“董事长,你与其想让我身败名裂,不如先把我手下所有流动资金提前冻结了,让我寸步难行得好。你也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名声。”
蒋老董事长不顾玻璃的碎裂,沉声:“但愿你明天还能像今天一样嘴硬。”
蒋鹤贤的脸色已在七棱八角的玻璃碎影里,照出一丝丝的苍白。他摁了一层键,便头也不回走出去。
外面围拥的人一会儿做鸟兽散,一会儿又蜂拥齐上,在一地碎玻璃里惊呼着董事长扑了上来。
蒋鹤贤脚步一步未停留,驱车开到了联系好了的私人医院门口。
他只身一人独往,身边也没带一个人。在外边抽了一支烟后,便走进去联系前台的医护人员。
那人瞧他精品西装加身又打领带,白衬衫干净整齐,不失一股天然的闲适优雅。只一眼便能从他全身价位上打量出他的地位。
前台挂着挑不出毛病的笑容,前来迎接:“这位先生,您有什么咨询的问题吗。请问您是来投资合作呢,还是来看病就诊。”
蒋鹤贤一只胳膊撑在柜台上,看了看周围干净舒适的环境,最后才回眸看回面前的工作人员。
他的言辞简单低沉悦耳,简明他和他们医院里一位挂职的大教授提前联系有约:“你帮我领路吧。”
他身上有股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既不像舒爽的剃须水,也不似高贵的男士香水。兼之两者中间让人不觉脸红。
那女孩埋头踮着脚溜出来,小声说:“那您随我来吧。不知您贵姓,我帮您进去知会一声。”
蒋鹤贤适才还残留着在公司电梯间与蒋老董事长的一番交锋,不自觉就面无表情地出神了一会,只待回过神,这会才看了眼脸上微红的女孩,扭头看向窗外的雪天白地:“姓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