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内烛火通明,四周墙壁上都镶着书案,上面一摞摞的账册、文书码放的整整齐齐,如同书斋一般。
被书案围着的正中长桌上,参会的人已经坐定。
与往日不同,今时每个人都戴上了眼纱,想来是暂时还不愿泄露真面目给新人。
此时见着霁无霜与任管家进来,参会的四人并未出声,只是凝眸端详着她的反应。
面对警惕的审视,沉静的面容上依旧波澜不惊,毫无局促之态。
霁无霜用余光打量起密室内的摆设。
每个座位前的桌子上都放着一枚竹牌,上头刻着号码。
她一眼就看到那个醒目的十字,心头一震。
任管家走到首位旁,首先说明下新缺席者的情况:“明庭将有段时间不会来,近来咱们也不要与他多接触,如今他正得南宇寰宠爱。”
霁无霜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面前的末尾,桌上的代号数字是四。按照现场人的年龄以及排名来看,她估摸也是个年长的。
告假完任管家才开始介绍道:“这位是霁家的现任家主霁无霜,也是霁飞扬的亲妹妹,老城主点名的霁飞扬接班人。”
入鬓长眉下眸深似海,玉立的英姿从容的向在坐的诸人见礼。
因为眼纱的问题,霁无霜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不管与谁的视线相碰,她都没有丝毫闪躲之色。
面纱遮挡下的四副面孔都露出深浅不同的满意之色,至少初次见面,新成员的举止让他们尚算比较满意。
光有背书还不够,任管家汇总了霁无霜近来的成就,也就是她得以能进入这间密室的缘由。
“霁姑娘在抄家前如何进行谋划、圣殿之上如何自辩的诸位比我清楚就不赘述了。因为这桩事引出鄂海的贪墨案,而决定性的证据也是霁姑娘提供的。”
提到圣殿之事,霁无霜可以肯定上方四个人当时就在现场,不经意的目光逐一打量,她在心底对这些人的身份隐约有些猜测。
互相探究之际,任管家的话再度传来:“老城主给的敲门砖是她能够脱离松苑,她不仅超额来到此处,还送了一份大礼,隐药的事得以让我们手握摄政王府的一个把柄。也因为这个卖了徐家家主一个人情,让徐家目前还是偏向老城主。”
其实这些事在场的诸位都很清楚,但任管家还是要重复一遍,让每个人心里加深记忆,为了佐证霁无霜能来这里凭的是自己的文经武略。
“先落座。”钱大学士招呼道。作为第二人,他一出口,便是肯定霁无霜第十一人的身份。只是他却没有说哪个位置。
霁无霜径直走到右八那个木牌号是十的位置上坐定,然后将竹牌有数字的一面翻转朝向众人,此举正式昭示着她加入了这个组织。
随着她的动作落下,今日的会议开始。
杨国公率先开腔:“上次多亏霁姑娘献上来的账册,我们才能逼着摄政王下令斩了鄂海。只不过工部尚书卓振海却被他保下了。”
“这次我们因为事涉其中,所以据理力争,理由站的住脚,只怕下次再出头要引起南宇寰的注意。”钱大学士担忧起来。
杨国公叹息一声,陈言道:“目前没有找到破局之法,想来还是得隐退。”
钱大学士满脸悲怆,“你我还有多少年好活,若是再隐退恐怕今生都没有机会了。”
霁无霜默默的听着,算是明白这样一个危险的组织怎么会让她加入。
任管家那句老城人只能指望孙媳妇也不是空穴来风,他们这不仅人手不够还陷入了僵局之中。
没有更多的新鲜血液加入进来,仅靠这些明牌的人难以支撑起整个计划。
杨国公看着她孤孤单单一个人独自坐着,好言道:“霁姑娘有什么好的建议也可以提。”
英挺的身姿微动,霁无霜颔首道:“无霜拙见,以为天下平则圣上可稳居帝位,稳居的前提是圣体康健。”
钱大学士焦急道:“还有呢?”
“天下乱则对南宇寰有利。一来他有用武之地,二来他可以借此造出圣上德不配位、天怒人怨的谣言。”
杨国公凝眉敲击着桌面,少顷轻言:“具体说说。”
明眸注视着众人,见均无反对意见,霁无霜方才开口:“诸位真要无霜一个商户之女谈论庙堂之事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让你来当然是要你出主意的。”与霁无霜隔着一个空位的武官粗声道。
他名叫曲宏,是禁卫军里的中领军,朝廷三品大员。平时最讨厌文官说话一套接一套的。
“前辈莫怪。”霁无霜垂首致礼,随后表态道:“在今夜之前,无霜从未想过今生能有与诸位前辈一起共事的机会,我非常珍惜,但是又有些担忧。”
“担忧什么?是怕有危险吗?”另外一位武官闻晖开口道,“我瞧着你武功不弱,自保应该没问题。”
他是四品中护军,和曲宏是以命换命的兄弟。
朝廷见他们年纪大了,就从战场召回来安排进禁卫军。虽品阶不低,但禁军里面都没有自己人,所以想弄点什么动静也有点难度。
霁无霜微微摇头,解释道:“我担忧的是无霜做不好。从前父亲和兄长也会带无霜去生意场上,其他家主时有询问见解。起初无霜不懂,几次真知灼见都被一笑置后,方才懂得这只是长辈的客套话。”
她暂停几息,待众人得以咀嚼这些话的含义后,方才再度开口:“所以今日才斗胆相问,诸位前辈是真想听无霜的看法吗?若只是过耳便忘,不如不说,无霜愿做一个唯命是从的棋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钱大学士,他倒没有冲着霁无霜发难,而是朝着任管家冷哼一声,“这就是你找来的人,句句话给我们埋坑,还上起眼药?”
“无霜不敢,只是见识浅薄,怕误大事。”霁无霜赶忙起身致礼表态。
任管家却全无肃态,对着钱大学士投去满意的神色,“唉——,没点斤两能到您老跟前,与您共谋吗?”
“哼。”钱大学士宽袖翻转,背身在后,看似大动肝火实际语气里并没什么怒意。
杨国公摆摆手示意霁无霜坐下,“我们这里不是觥筹交错的名利场,没有尊卑、性别之分,有什么你尽管说。不是真心要听,我们也不必浪费时间在此。”
“好。”霁无霜坐定后,坚定的眼神目不转睛的朝着上方,冷冽道:“首先,就是要保证圣上的安全。那日殿上听圣上的声音恐怕龙体有恙。”
霁家丹药世家,作为传人这点洞察力还是有的。
“否则帝王无子嗣,南宇寰自然而然就登基称帝。他至今未动手,就是因为圣上体弱,他以为必定不久于人世,所以不愿担弑君之名。”
霁无霜分析的某说在场的,满朝文武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只是这几年没有一个医师能治得了。
钱大学士扭头望着任管家,发难道:“这名医寻了多年,可有寻到?”
“寻到是寻到。”任管家语气有些迟疑,“是叶家的私生子叶上青,只是他如今在摄政王府。”
霁无霜长眉敛起,询问道:“是为南华耀的事吗?”
“是。”任管家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老城主说人他想办法送到国都来了,怎么送去宫里是咱们的事。”
五道视线同时落在霁无霜身上。
“霁姑娘与叶上青是不是有些交情?”钱大学士做起恶人,“听闻当初你不打算自己与城主府联姻的时候,曾有媒人为你与他说项。”
霁无霜眼底划过一丝幽深之色,霁家内宅之事当时她回绝之后就叮嘱在场众人不可妄言,没想到这些上官竟然知晓。
“确实是有这桩往事,只不过流水无情落花无意是旁人会错意,平时也鲜少有来往。”
钱大学士见她推脱,面露不满之色,刚想开口抨击一二,就听到那道冷静的声音再度传来。
“不过若得机会他碰上一面,或可探探虚实。”霁无霜的确想和叶上青见上一面,从他口中探听一些消息。
“我可以安排。”任管家接下任务。
钱大学士这才满意不少,抬抬下巴示意道:“继续说。”
霁无霜颔首,“第二点,在目前无法让南宇寰还政的前提下保证百姓安居乐业。从前各地时有灾情,但都没有发生暴乱,是因为朝廷处理得当,加上霁家这样的富户出钱出力,所以一定要让百姓生活稳定,同时充盈国库。”
“好在霁家刚给朝廷捐了全部家产,目前国库总还有点结余。”
霁无霜这话说的在场的官员都有些无地自容,觉得她弦外有音,可观她神情又坦然自若,全无半分奸佞之色。
见大家都凝神静默,霁无霜打破沉寂:“为朝廷招揽人才也是至关重要,目前朝堂之上大部分要职都是南安王的人在,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国公额头上的皱纹都因为烦恼变得错综复杂,“可是目前朝堂属于饱和状态。”
霁无霜挑眉道:“静水无波却是暗潮涌动,如今不是已经缺了一小口吗?”
旁边的武官一合掌,“鄂海问斩之后,空出十个位子。”
“可是我们后继无力。”杨国公哀叹道。
“科举。”薄口朱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
“但是大部分突出的学子都来自流火城,那里的城主上官夷是摄政王一党。”曲宏加入话题之中。
“扩张本家、降低科举门槛、增加学子数量,必要时修改科举制度。”
这个想法几个大臣们都有过,但是他们不敢大肆张扬,杨国公无奈道:“你该知道我们的为难之处。”
“势必有损,诸位前辈比无霜更懂得庙堂之道,我不过是发表一些微末之言。”霁无霜再博学多闻,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她虽有扩张本家的打算,但是却没有个参考,所以真心希望这几位高位上的人能给她打个样。
“霁姑娘你这文说完,是不是接下来要说武?”许久未出声钱大学士没好气道。
“前辈真是料事如神。”霁无霜在商场多年,漂亮话想说的时候那满腹都是。
“那你觉得谁能成为这个救世之臣?”提到兵权,闻晖自然要过问两句。
霁无霜起身缓步走到首位斜后方的位置,指着硕大绢帛地图上的刺桐位置,“长孙云祁。”
“你可以毫无忌讳的算计自己的未婚夫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