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云密布。
明月苑的庭院里,井然有序的候着四个侍女四个嬷嬷。她们个个面相饱满,只是这眼珠子长得比霁云川的还要高。
“眼看就要落雷阵雨,走吧,去廊下。”左手第一个嬷嬷提议道。
她右边的两位也有此意,但尚有些踌躇:“再等会儿吧,头日来免得落人口舌。”
开头的嬷嬷不满道:“我们可是摄政王亲自挑来伺候的,竟让我们等这么久,是想故意给下马威吗?”
“就是,回头咱们汇报的时候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苑门外,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将每个人的模样、行为都刻在脑海里。一字不差听完的霁无霜递了个眼神。
心领神会的落葵轻“咳”一声打断她们的对话。
霁无霜今日穿的是寻常女儿家常穿的姚黄色襦裙,未施粉黛,也无丫鬟婆子拥簇,形单影只。
可只一眼,眼光毒辣的三个嬷嬷通过她的通身的气派便猜出她就是那位敢在圣殿之上与摄政王叫板的霁家长女。
但她们自诩是摄政王的心腹,所以毫无被抓包的羞赫之色,只是回到位置上立正好,恢复原来眼光于顶的模样。
霁无霜没有在这种小节上揪辫子,嘴角挂上一丝笑容信步走到众人面前的上位后,开口道:“抱歉,因和摄政王有事商讨来晚了,诸位应该不会介意吧。”
“霁姑娘不必客气。这眼瞅着快下雨,有事咱们进屋里去说。”左一的嬷嬷迫不及待的张罗起来。
霁无霜不置可否,迎上她的视线漫不经心道:“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奴婢姓桂,原是在宫中伺候的。”桂嬷嬷脸上露出一抹傲色。
“嘁。”钱姨娘不屑的暗啐一声。
霁无霜余光扫了她一眼,随后将凑到跟前的人不着痕迹的赶下去,“桂嬷嬷莫着急,快回去站好。”
随后她面向所有人安排道:“我有几句话交代诸位,说完就结束。”
桂嬷嬷不情不愿地随着大家一起屈膝行礼、应声听训。
霁无霜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交代她们:“今日虽是初次见面,但我们霁家什么状况想必你们已经十分清楚。上头怎么安排你们做事的,你们尽管遵照吩咐行事,监视也好、汇报也好我都不会拦着。”
那挂在天上的眼珠子登时都落下来,聚焦在她身上。
和善的面容一沉,霁无霜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告诫道:“但若是我交代的事情你们敢偷懒耍滑,我必定会严惩不怠。到时候被赶出去任务完不成,想来你们也不好交差。”
八双平视她的眼神齐齐垂下,异口同声应道:“是。”
三言两语,众人浮躁的心就被霁无霜不着痕迹的压实,她开始分派任务:“好。都无异议,那我就来安排你们做事。你们中间有没有识字的?”
第二排第二个着粉色襦裙的侍女偷偷打量众人,见无人应声方才小声道:“奴婢略识得几个字。”
“识字很好。”霁无霜赞赏道,她又点了那位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讨论的嬷嬷,授命道:“你们两个去照顾三公子。”
“是。”两人领命后,便跟着落葵去往外院。
霁无霜继续慢吟道:“剩下的有没有手比较巧的?”
“我!”一个年纪看起来最小的婢女举手跳出来,“我会制毛笔!”
霁无霜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露出几分兴味,询问道:“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上前福礼后一五一十汇报道:“奴婢名叫绿卿,父母本是宣州人,因战乱流落到湖州。我是在湖州出生的,几年前被人贩子拐来国都,后就进了宫。”
当年梁康叛变的时候,各地战事纷起,宣州的一些制笔工徙居到湖州落户,霁无霜估计这小姑娘的父母就是其中一员。
她招手将霁云锦叫过来安排道:“绿卿,你的名字很好听,手上有技术更好。以后你就跟着二小姐。”
绿卿当即机灵的请安道:“拜见二小姐。”
霁云锦将她拉到一旁,两人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现在苑中只剩下那三个爱上蹿下跳的嬷嬷和两个已经及笄的侍女,此时心里都在默默盘算着。
霁无霜将三个嬷嬷指给姨娘们,“她们随着你们侍奉。”
姨娘们微微点头,均无异议。
经过在松苑两个月自给自足的生活,如今她们已经完全自理。不过有人伺候自然最好,况且她们都读懂了那双冷眸里的暗示。
“姑娘!摄政王的意思可是说要我们侍奉您的。”桂嬷嬷叫唤道。
霁无霜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圣旨抖落出来,“这诏书上面写的是照应霁家,姨娘们当然也是霁家人,嬷嬷难道是想抗旨不成?”
“我们是听摄政王......”
一道清晰脆亮的巴掌声打断她的话,穿着一身蟹青色长褙的钱姨娘上前指责道:“在圣旨面前还嚷嚷着你们是摄政王的人,是想陷摄政王于不义吗?”
她回头朝着霁无霜福了一礼,请示道:“大小姐,这个婆子心术不正,交给我来调教吧。”
霁无霜正有此意,浅浅一笑应允。
有桂嬷嬷打样,其他两个嬷嬷再不敢多说,老老实实的跟着新主子退下。
至于最后两个侍女,自然就跟了霁无霜,“你们有什么才艺吗?
两个侍女双脚顿时浮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轻声道:“我们会刺绣!”
“双面绣会吗?”红珠代为询问。
两人尴尬的直摇头。
“那种地会吗?”
这跨度有点大,紧皱的眉眼下闪过惊诧之色,她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哎。”霁无霜露出失望的叹息声,对折返的落葵吩咐道:“先带她们下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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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怎么休息!”落葵一走,圆脸的侍女赶紧关上门,跺着脚将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从前进宫贵人们都没问过有什么特长!这霁家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另外一个附声道。
那一声失望的叹息深深地刺痛她们。
“不行,这样我们会被送回去的!我再不想回宫了!”
“我也是!”
一想到会被赶走,她们恨不得连夜学会双面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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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闷雷响彻天际,随着远处传来的隆隆声,豆大的雨滴急急滑落。
红珠收起叉竿,将万字纹窗棂放下来,稀罕道:“今日钱姨娘竟然会出面。”
霁无霜正端坐在案几前看着那摊开的书信发呆,听到她的话,正好放下手中难以下墨的笔,应道:“她是看我安排给老四和老五的人都不错。”
从外头进来的落葵用绢帕拭去身上的雨水,插嘴道:“那几个嬷嬷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姨娘们能应付的来吗?”
“放心。”霁无霜全无半分忧色,“这些姨娘从前在家里能一团和气,让人挑不出错来,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咚!”一道沉重的钟声传来。
落葵稀罕道:“这是什么声音?”
几墙之隔的霁云锦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绿卿在宫中好几年,有些事自然清楚的很,见怪不怪道:“奥。是菜市场行刑的钟声。”
霁云锦顿时手一抖,险些将手中浸染花汁的铜盆给打翻。
“二小姐您怎么了?”绿卿关切道,“您是不是害怕啊?没事的,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对了!”绿卿拍了下大腿,“这次斩杀之人和你们霁家还有关系。”
霁云锦猛地抬起头,戒备道:“是什么人?”
“就是那个私吞你们霁家三百万两的鄂大人。贪墨的一共十个人,三个问斩、五个流放、两个革职。”绿卿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据说鄂大人想效仿霁家也捐出全部家产以示清白,但被否决了。”
霁云锦的脑海里突然发出“嗡”的一声巨响,绿卿后面的话她根本没有再听进去。
经过漫长的沉思之后,她醒悟过来,赶忙用桌上的干布将自己的手擦拭干净,箭步往明月苑去。
“等等我。”绿卿赶忙拿起油纸伞追上去,伺候霁云锦是她的职责,当然监视也是。
明月苑这边,霁无霜将自己的猜测告知红珠和落葵。虽然已从任管家那里得到消息,但具体哪天她并不知道。
鄂海被问斩她应该感到高兴,可是她的内心却没有丝毫快感。她们霁家付出仅用他一条狗命怎么还得完。
“长姐!”霁云锦人未至,声先达。
霁无霜的郁气顿时被冲散,见她行色匆匆身上都被淋湿,即刻迎上前去,正色道:“怎么了这是?快别着急。”
她接过落葵奉上的茶水递过去,“你先喝口水再说。”又从翘头架上取下一件暗金线绛色披风给她罩上。
“我不喝。”霁云锦直接推开茶盏,“长姐,我有句话你一定要听。你千万不要跟少城主退婚啊!”
霁无霜万万没想到她跑这么急,就为了说这事,淡淡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她将茶盏放下,脸上的急色褪的干净,身形慢慢落坐,显然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但霁云锦今日势在必行,她拉着那绣着竹叶的衣袖游说道:“先前我总觉得老城主忘恩负义,可如今我才知道,在这个一切都是掌权人说得算的世道,若没有老城主的周旋,咱们一家人根本没有机会到国都城来。”
霁无霜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之色,倒不是为她终于体会到老城主的无奈,而是为她能领悟到这点。
霁云锦见她脸上隐有动容,继续道:“圣殿之上若没有老城主从中筹谋,文武百官绝不会有一人替我们说话,圣上也不可能最后顶着高压下旨,我们也不能保住性命。”
“接着说。”霁无霜将茶盏再度推到她面前。
霁云锦端起来随意啜了两口,“长姐,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摄政王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家。所以这门婚事你千万不能退,若是霁家失了城主府的倚仗,我们都将死路一条。”
霁无霜对她突然这么通透很是意外,“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些?”
“长姐,我不是每天无所事事,我也在努力。”霁云锦紧紧攥着她的手殷殷的望着她道:“不要和少城主退婚,也不要放弃我!我会努力的!”
“我从未想过放弃你,只要你愿意好好活着。”霁无霜回握住她冰冷颤抖的双手安抚道,随后话锋一转:“但你方才所言有不当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