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隐攸并没有睡多久,不到两个时辰就醒了过来,他有些迷蒙的望着坐在床前的柳扶斐,问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话一说完,他才发觉自己嗓子哑的厉害,就像是乌鸦嘶哑的叫声一般。
柳扶斐冷着脸递给他一杯温水,等到他喝完了才阴阳怪气的回到:“坐在这里看看方兄此次能醉多久。”
方隐攸吐出一口浊气,撑着靠坐到床头,抬手按了按发昏的前额,“我醉了多久?”
“两个时辰。”
“不算久。”
“是,当然不算久。”柳扶斐将手里的空杯子噔的一声放到桌子上,眼尾余光扫向他,“这不久的功夫,你那个施兄可是来问过好几遍方兄醒没醒了。”
方隐攸闻言一愣,直接翻身下床,问道:“我们还在他府上?”
“他盛情挽留我们在此留宿,我怎么好拒绝?”
“这样挺好。”
“什么?”柳扶斐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好在哪里?”
方隐攸反手握住柳扶斐的手腕,将人按在桌边的凳子上坐好,“你可知道一本名叫长生诀的武功秘籍?”
柳扶斐闻言仔细思索的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江湖中的事,你是不是就只知道我手里有秘籍这一件?”
柳扶斐翻一个白眼,“我一个京城的贵公子,为何要知晓这么多的江湖事?”
方隐攸用脚勾来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缓缓道:“十多年前江湖中曾有一个叫做玄机门的门派,他们的门内外弟子数以万计,江湖中人皆以能入玄机门为荣。他们的掌门名叫闻人焕厉,修的就是长生诀,当时天下无人是他对手。”
“拿到长生诀,就代表着可以成为下一个闻人焕厉。”
“而且——”方隐攸语气变得凝重起来,“这长生诀不仅内外皆修,还能延年益寿,让人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方隐攸一惊,“世上还有这种功夫?”
“反正传闻是这么说的。”
“那怎么如今江湖没有闻人焕厉的消息了?”
“因为他死了十年了。”
“怎么死的?不是说天下无人是他对手?”
方隐攸脸色变得莫测,他沉默了片刻后才继续道:“单羽林杀了他,不仅杀了他,还一把火烧了玄机门,大火烧了三天还不止,眼看着玄机门所在的碧苍山都要被烧成灰烬,最后还是官府的人来收拾的残局。”
“单羽林?云礼?”
柳扶斐震惊的不知道作何反应,只能一把抓住方隐攸放在腿上的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哪里能知道,当时的我不过十一岁,这些都是几年前我听到别人提起才知道的。”
方隐攸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施亦礼说他楼中的小二听到韩桓临他们提到了长生诀。”
“你的意思是...韩桓临他们来并阳县很可能是来找长生诀的?”
“对。”方隐攸往前靠了靠,盯着柳扶斐的眼睛,缓缓道:“我必须弄清楚这长生诀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得到长生诀?”柳扶斐说完一顿,又忽然改口,“不对,你不是想得到长生诀...我在你眼里看不到任何兴奋与想要将其占为己有的情绪。”
方隐攸长呼一口气,“长生诀若是真的还存于世,无论是被谁拿到都将引起江湖动荡,我必须毁了它。”
“韩桓临、郭奇谅都来了,必然还有江湖中许多人都来了,这并阳县的官府也无作为,如今这里,可以说是无法无天,所以...”方隐攸说着,反手握住柳扶斐的手腕,“我就护送你到这里,你明日便走。”
柳扶斐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黄金千两你不要了?”
方隐攸垂下头,看着地面思索片刻,然后望着他说,“要,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就去京城找你,你得把账目给我算清楚,把银子都给我。”
方隐攸说的十分认真,眼神中看不见半点不安与犹豫,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也笃定自己可以平安顺利的完成他想做的。
“我留下来帮你。”
“不行。”方隐攸毫不犹豫的拒绝,“你没必要掺和到江湖争端中来,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向你爹交代?”
“方隐攸,你就算是武功盖世,难道对付得了整个江湖中的人?”
“对不对付得了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尽早回你的京城,做你的公子哥去。”
柳扶斐沉默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得方隐攸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于是问道,“怎么了?”
柳扶斐忽然嘴角一撇,整个人往前一扑,倒在方隐攸的怀里,哭丧着脸说道:“方隐攸,你在章台还说了不会刻意疏远我,为什么现在就要赶我走?”
方隐攸莫名奇怪的看着他的头顶,“我是怕你死。”
虽然方隐攸的意思显然是害怕柳扶斐死在这里,他那个做大将军的爹会来找他麻烦,但是落在柳扶斐的耳朵里确是——他不想我死,他担心我,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所以,柳扶斐放开方隐攸,昂首挺胸走到屋中宽敞的地方,抽出腰间软鞭十分迅速的朝着烛台上燃了一半的蜡烛挥去,便看到烛火未动,而烛芯上被烧黑的地方已经消失了。
柳扶斐收好鞭子,朝着方隐攸得意的挑挑眉,“本公子这功夫,自保足以。”
方隐攸手撑着下巴,十分无语的看着他。
柳扶斐看他半天没有反应,又挥了几鞭,这次是将桌子上的茶杯卷到空中转了个来回,里面的茶水一滴不漏。
可是方隐攸依旧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柳扶斐愤愤的收好鞭子,一甩衣袖,不管不顾的朝着他说道:“反正本公子必须留在并阳,大不了陪你一块死。”
方隐攸忽然起身,然后又嗖的一下闪到柳扶斐身边,一下掐住他的脖颈,“你连我一招都躲不过,你怎么自保?”
柳扶斐原本被惊得肩膀都耸了起来,闻言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那是因为我没有提防你会出手。”
“谁在杀你前还会告知你?”
“那也不会像你这般毫无征兆!”
方隐攸往后退一步,“柳扶斐。”
柳扶斐瞪一眼他,“做什么?”
“我要出手了。”
说完,方隐攸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握住他的腰,用力将人摔在地上。
柳扶斐疼的龇牙咧嘴,不满的喊到:“你下手这么重做什么?”
“这么点疼都受不住,我劝你明日尽早离开。”
柳扶斐瞬间收起脸上的情绪,板着脸朝他喊道:“不疼。”
方隐攸上前一步,拔出可生剑低着他的脖颈,“当真不疼?”
柳扶斐梗着脖子,望着他摇摇头,“不疼。”
方隐攸手里的长剑往前递了一寸,瞬间刺破他的肌肤,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但是柳扶斐却脸色不变的朝他得意的挑了挑眉,“一点都不疼。”
方隐攸冷着脸盯着他,眼神疑惑不解,过了许久后才问道,“柳扶斐,你是因为爱我,所以才不愿意走的,对吗?”
柳扶斐脸色瞬间变得忸怩起来,他侧过脸,将脖子上的伤痕更加明显的露在方隐攸的视线里。
方隐攸蹲下来,用手捏住他的下巴,直视着他的双眼,十分真诚又好奇的问道,“男人对男人的爱情也是这样的吗?”
柳扶斐也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在烛光里暗的发稠,“怎样的?”
“生死相依?”
柳扶斐露出一个感慨的笑,带着几分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男人对男人之间的爱情应该是怎么样的,我只知道我不会明知道前路危险,还留下你孤身一人面对。”
柳扶斐的眼神变得怅然,语气也变得沮丧,“但是,你从来都瞧不上我这份感情。”
“不是。”
柳扶斐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语气试探的问道:“什么不是?”
“我瞧不起的不是感情,是你。”
柳扶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用力的拽住方隐攸的衣襟将人推到椅子上坐下,然后俯身凑近他,“方隐攸,你凭什么瞧不上我!我爹是大境的大将军!我外祖富可敌国!你懂不懂这代表着什么?”
柳扶斐显然是气急了,脖子上的经脉鼓起,脸红了一大片,一段话说的委屈又愤怒。
方隐攸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推开,“你善变。”
短短三个字,让柳扶斐瞬间变得萎靡,肩膀塌成拱桥,看着方隐攸的眼神也没了方才的气焰。
他嘟囔着说道:“我也才比你年长一岁,从来没有爱过人,你又刻意引诱我,我怎么能守得住本心?”
方隐攸一听柳扶斐说这话,瞬间变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就好像他犯了什么弥天大错后还将黑锅丢给了别人。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你既然不愿意走,那就不走,但是你需要写信告诉你爹,你若出事,与我无关。”
柳扶斐仰起头看着屋顶上黑漆漆的屋顶,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心里升起几分埋怨。
方隐攸果真是个铁石心肠的莽夫,半点不懂得情情爱爱,自己都这么表述心迹了,他不感动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着怎么撇开责任,真叫人为难。
方隐攸久久得不到回应,侧过身子睥他一眼,“怎么了?”
柳扶斐看向他,和他四目相对,随后又将他整个人纳入眼中仔细打量。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先不与他计较。
柳扶斐朝他笑了笑,“好,不就是写一封信吗?本公子写就是了。”
施亦礼是个书生,客房里也备着文房四宝,柳扶斐执笔洋洋洒洒的写下几百字,然后递给方隐攸,“你看看,这样可以吗?”
方隐攸最烦看白纸黑字,只随意的扫了一眼,看到自己名字后面有无关二字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柳扶斐写好信,然后又招来死侍吩咐人将信寄出去。
主仆两人见面的时候也没避着方隐攸,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在他面前交代完了事,那死侍离开前竟然还朝着方隐攸拜了拜,弄得他十分莫名其妙。
柳扶斐关好窗户,走到方隐攸面前,问道,“你方才说留在施亦礼府上正好,好在哪里?”
“我是故意接近他的,想借他的酒楼,探听消息。”方隐攸撑着下巴,闭着眼睛缓缓道。
“你相信他?”
方隐攸点点头,“他的声音告诉我,他不是一个坏人。”
柳扶斐闻言一愣,然后用力的踹了一脚他坐下椅子的腿,椅腿瞬间断开,方隐攸立刻睁开眼站了起来,十分不解的望着他,“你做什么?”
柳扶斐呵呵一笑,手指着倒在地上只剩下三条腿的椅子,“赔椅子的钱你付。”
“凭什么?”
“凭我的声音告诉你,我不是个好人,不会替你出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