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隐攸脸色惨白的躺在榻上,嘴角有几点已经干涸的血痕,眼下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虚弱,没有任何震慑力,可是他看着柳傅文的眼神却锐利又轻蔑。
“你心怀不轨的接近我,是为了秘籍。”方隐攸的语气十分笃定,不等柳傅文回答又继续说到:“在淮临县我昏倒的那次,你大概已经找遍了我的全身,却没有找到秘籍,所以才没有趁机杀我,对吧?”
“在南山派时你会出手救我,也是因为你需要从我口中知道秘籍的下落。”
“可是之后呢?”方隐攸眼神忽然变得嘲讽,带着几分戏谑,“我几次三番的给你机会,你为何不下手?我失去内力的那次,你完全可以制服我后逼问我,可是你却无动于衷。”
“前几日耿老翁重伤我,你也可以动手,还有今日,现在,你竟然宁愿撕开这层窗户纸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愿意让我陷入困境。”
“柳傅文,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难道你就已经忘记了你接近我的最初目的吗?”
“你爱上我了,是吗?”
最后几个字方隐攸说的极度缓慢,质问的语气里夹杂着一股杀气,像是倘若柳傅文敢说一个是字,他就会一剑了结他一般。
柳傅文捏住手里的药包,和他隔着不过一丈的距离四目相对,屋外是此起彼伏的厮杀声,他的耳边却只有方隐攸这一段长长的质问。
他无言以对,方隐攸说的句句属实,他确实善变,从心怀不轨到心怀爱慕,真心在假意的禁锢中依旧破土而出,汲取的养料一半都是歹意。
这种令人不耻的情感的转变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表述。
柳傅文的沉默让方隐攸感觉到无比的可笑,他扯了扯嘴角,“我只护送你到此,你给我把账目算清,你我就此别过。”
“不行。”
柳傅文上前一步,走到方隐攸榻前凝望着他,“说好了你要送我到京城,差一步都不行。”
方隐攸无语的撇他一眼,“柳傅文,你能不能要点脸面,你武功不俗,身边又有那么多人护着,还差我这么一个?”
说着,他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还是说你又改变主意了,打算在剩下的这段路程里想办法从我手里拿到秘籍?”
“我不要秘籍。”
“那你要什么?”
“我...”柳傅文瞬间默然,他垂下头看着地上的灰尘,用力的掐紧手心,“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护送我上京。”
“我若是非要拒绝呢?”
“那你就一个铜板都别想拿到。”
方隐攸闻言瞬间发怒,他迅速从榻上翻身下来,用力的掐住柳傅文的脖子,然后砰的一声将他抵到药柜上,“你再说一遍?”
柳傅文看着他冷漠的眉眼,忽略脖子上勒得他快要喘不上气的手,笑道:“但是倘若你将我送到京城,我直接给你一千两黄金。”
方隐攸双眼瞬间发光,“当真?”
“当真。”
方隐攸立刻放手,柳傅文顺势扶住一旁的长桌,梗着脖子猛咳嗽几声。
忽然,方隐攸又吐了一口血,整个人都朝后跌去,柳傅文连忙伸手将人接住,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先好生歇着,我去给你熬药。”
“等一下。”方隐攸叫住即将走出门的柳傅文,在他回头看过来以后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森冷的说到:“柳傅文,你记住了,别将主意打到我身上。”
“我方隐攸这辈子,最瞧不上的就是善变的人。那几次,你但凡有一次向我出手,我就算是死在了你手里,都会钦佩你的果决。”
柳傅文看了他许久,仔细的观察着方隐攸脸上的情绪,发觉他这句话完全是出于真心以后,脑子里闪过千方百计,最后嗖的一下跑到榻边,然后猛地扑到方隐攸身上一把抱住他,开始嚎啕大哭。
“方隐攸,你怎么可以这样?”
方隐攸被他的举动所惊讶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柳傅文的胳膊已经死死的锁住他的后颈,整个人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黏在他身上了。
“你放开!”
柳傅文将脸贴近他的脖颈,“不放!你说话太伤人了。”
方隐攸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想要将人推开,可是眼下柳傅文也不装了,直接用了内力,让他无法撼动分毫。
方隐攸彻底放弃和他拼力气,由着他抱着自己,无奈的说到:“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什么事实?难道我非得先伤害你再爱上你,这样才叫不忘初心吗?”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决定来抢我手里的秘籍,就该想尽一切办法达到目的。而且你最开始视我为敌,那就该摆正自己的位置,怎么可以爱上一个你本想杀死的人呢?”
“别拿你们江湖人的那一套做派来挟持我,本公子并不是江湖中人...而且不是你引诱我的吗?”
“胡说!”方隐攸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我什么时候引诱过你?”
柳傅文放在方隐攸脖子后面的手臂缩紧,将他整个人更加用力的抱在怀里,“那你为什么那样对我...”说着,他的语气忽然一哽,含着十分的委屈,“你别不认账!”
方隐攸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被塞进了一团乱麻里,实在找不到自己什么时候引诱过柳傅文。
方隐攸的沉默像利刃一般插入柳傅文的心腹,让他胸口一闷,抬头埋怨的瞪他一眼,“我才刚刚接近你的时候,你总是时不时的牵我的手,还暧昧的摩挲我的手心。”
方隐攸无语望天,“我那是为了弄清楚你既然会武,为什么手心却没有任何痕迹。”
柳傅文撇撇嘴,再次将脸埋在他的脖子里,闷声闷气的解释,“那是因为本公子讲究,每次练过武以后必会用上好的膏脂养护。”
“奢侈。”
柳傅文充耳不闻,继续与他对峙,“还有,你若不是有意勾引,那日为何要那般给我擦药?”
“哪日?”
“在青州我们与崔清止喝过酒后的那一晚!”
方隐攸一愣,那一晚他们从酒肆离开时还带了半坛酒回去,一到客栈他就将那半坛酒喝完了,然后不出意料的醉了,哪里还记得什么这样涂药那样涂药的?
他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我给你涂得哪般药?”
柳傅文忽然变得忸怩起来,半天不说话,只用手来回扯着方隐攸背后的衣裳。
方隐攸瞬间慌了神,就怕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呢?”
柳傅文轻哼一声,“还有一路上,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处处贴心的照顾我,这不是引诱吗?”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你既然花钱雇了我,我自然要好生照顾你。”
“狡辩,若是换做旁人雇你,你也会如此吗?”
方隐攸无奈长呼一口气,“没有旁人了,我方隐攸再也不会接这种买卖了。”
柳傅文侧过脸,看着不远处的方桌,上面的草药已经干枯,了无生机的模样,但是怀里的人的心跳都那么清晰,让他感觉到蓬勃的生命力,连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柳傅文无声的笑了笑,然后故作委屈道:“所以,此事并不能完全怪我,不是吗?”
“柳傅文,我说不过你,但是不管怎么,将你送到京城以后你我两人分道扬镳。”
“好。”柳傅文信誓旦旦的点点头,“但是剩下的路程,你不可故意疏远我。”
“行。”说着方隐攸握住他的肩膀再次往外推,“那你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柳傅文顺势放开他,他站直身子,“我去给你煎药。”
方隐攸连忙摆手,“快去快去。”
.
厨房里摆在桌子上的两碗面已经冷透了,面条吸尽了汤汁变得软烂无比,柳傅文夹起一筷子面条吃进嘴里,像是搅烂了的剩饭,味道复杂,口感冷滑,咽下肚的时候像是有人在往他的胃里挤别人吐出来的秽物,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酸臭无比。
其实酸臭的是他的心。
明明自己和方隐攸无怨无仇,只因为一句江湖传言——第一刺客手中有一本可以炼成神功的秘籍,就心怀鬼胎的接近方隐攸,想方设法的想要让他卷入江湖恩怨中,自己便可趁机夺取他手里的秘籍。
可是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就忘了自己的初衷,明明有那么多次的机会夺取秘籍,他却放弃了。
柳傅文仰起头无声的嗤笑。
他为自己的反复无常为耻,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为耻,最重要的,是为自己对方隐攸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为耻。
方隐攸不过是一个江湖刺客,做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江湖人惧他、畏他却不会敬他。
自己怎么会对这种人生出情愫呢?
柳傅文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碗里被筷子夹成碎屑的面,他就像是这摊东西,早就没了原本的模样,难怪方隐攸一直警告他不要将主意打倒他身上。
被这么一滩脏东西粘上,确实挺让人恶心的。
柳傅文握紧手中的筷子,眼神变得诡异,他露出一个阴桀的表情,然后迅速将这一碗令人作呕的面吃的干干净净。
变得不像自己又怎么,被方隐攸瞧不上又怎么,来日方长,他总有办法让方隐攸不再厌弃他。
当柳傅文端着煎好的药回到药房时,竹榻上却空无一人,他心里一慌,赶忙跑出去。
眼下虽然自己的人已经解决了面具男带来的人,但是那个面具男却逃了,若是他来个回马枪,趁机溜进章台村挟持方隐攸,谁胜谁负还真难说。
不过好在等到他跑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方隐攸正怀抱着一个襁褓,耐心十足的逗弄着里面的孩子。
柳傅文走上前去,温声道:“药煎好了,去喝药吧。”
方隐攸点点头,将手里的襁褓还给妇人,然后伸手又摸了一下小孩的脸颊,小孩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对着他纯真的笑了笑。
方隐攸转头朝着柳傅文伸出手,“给我银子。”
柳傅文利落的从怀里掏出两锭锭银子放在他的手心,方隐攸将银子递给妇人,“拿着吧,你家房屋因为我们被烧毁,这便算作赔偿了。”
妇人看着他手里的银子,迟疑许久后接了过去,“多谢公子。”
方隐攸摆摆手,和柳傅文一起回了药房。
柳傅文将已经凉了不少的药递给他,缓缓道:“我会安排人给这里的人重新修建房屋,你无需担心。”
方隐攸喝完药,将空碗递给他,“章大夫说我还需要多久康复?”
“最晚五日。”
方隐攸点点头,走到榻边坐下,深呼一口气后问到:“你说他很大概率是官府的人?”
“对,他手里的人都训练有素且非常讲究规矩,不像是寻常江湖人。”
方隐攸忽然眼神锐利的盯着他,像是要看透他的内心,“那你呢?真的是京城富商之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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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