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隐攸和柳傅文从后院回来的时候陈生一行人已经在大堂里坐下了,他们人多,挤满了足足五张八仙桌。
陈生坐在最外面靠近大门的那张桌子上,脸色看上去十分阴郁,连咀嚼的动作都无比缓慢,看来他们这几天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方隐攸随意的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和柳傅文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过来伺候的店小二大概已经听闻了两人在后院的一番行径,看他们的眼神十分忐忑,说话的语气也战战兢兢的。
柳傅文不甚在意的点完了菜,等到店小二逃也似的走了以后,他撑住下巴看着方隐攸,“你说他们在找的人是谁?”
“不清楚。”
“那日我在楼上窥探的时候,倒是隐约听到有人提起一个人名。”
“谁?”
“程远之。”
“程远之?”方隐攸思索片刻后淡淡道:“他是衡山宗前任宗主的独子。”
柳傅文忽然想起来,当时在盟主争夺赛上,有一人自报家门正是衡山宗的宗主程道子。
柳傅文看着陈生衣袖上的那只红隼,“陈生也是衡山宗的人,难道他是想要寻回程远之回衡山宗主持大局?”
“眼下衡山宗已经被韩桓临把持了,程远之回去了也于事无补,若是韩桓临心狠,还会杀了他永绝后患。”
说完,方隐有脸色一凛,语气变得嘲讽,“而且,这幽州城并不大,他们人也多,想找一个人哪里需要花费这么长时间,除非那人不想被找到,躲了起来。”
柳傅文一愣,“你是说程远之并不想被陈生找到?可是不应该啊...”
方隐攸看着端着菜走过来的小二,“先吃饭吧。”
柳傅文撇撇嘴,沉默的看着店小二上完菜,然后开始缓慢而优雅的进食。
方隐攸先前吃了几个肉饼,眼下并不觉得饿,不过还是稍微吃了点。
等到他放下筷子,又喝了一杯热茶以后才侧过脸朝着一直盯着自己的陈生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陈生见状,立刻起身朝着他们的位置走了过来。
方隐攸看着柳傅文还在慢条斯理的吃饭,于是随手拿起面前的筷子朝着陈生一掷,筷子如针一般插入他的前脚半寸出,惊得他立刻止步,愕然的看向方隐攸。
方隐攸轻飘飘的看他一眼,转头看向柳傅文,“陈生大概是认出我了。”
柳傅文抬起头,看他一眼,并未回话,而是等到他吃完了饭,喝了一口热茶后才说道:“那又怎样,反正现在他也不是你的对手。”
方隐攸侧过脸再次看向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的陈生,注意到方隐攸的视线后,他还举手作揖,一脸讨好。
方隐攸朝着陈生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来。
陈生一喜,立刻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朝着他笑道,“方大侠,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陈生这声方大侠一说出来,两人都明白他确实是认出了方隐攸。
陈生看向柳傅文,“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柳傅文。”
陈生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你才是柳公子。”
方隐攸抬手将可生剑放在桌子上,猩红剑柄上的白莲正对着陈生的视线。“找我什么事?”
陈生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从怀里拿出一个金元宝放到方隐攸面前,“方大侠是个爽快人,那陈某也有话直说了。”他神色一敛,语气变得凶狠起来,“在下想让方大侠替我杀个人,这是赏金。”
方隐攸拿起金元宝在手里把玩,“五十两黄金买一个人头,大手笔。”说着,他捏住元宝在桌子上来回旋转,“只是,我只杀人不寻人,这人在哪里,还需你告知于我。”
“那是自然。”说着,陈生看向柳傅文,用手指着面前的长凳问:“不知陈某能否讨个位置?”
柳傅文无所谓的摆摆手,“请坐。”
陈生落座以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画像递给方隐攸。
方隐攸将桌上的饭菜推到一边,然后将画像展开放在中间,上面画的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圆眼圆脸,看上去十分纯良。
画像上并未写此人姓名,但是他的眉眼与程道子有七分相似,想来应该就是程远之。
方隐攸抬手按住画像中人的眉心,“人在哪里?”
“城东窦府。”
方隐攸和柳傅文同时愣住——窦府,窦步初。
陈生注意到两人的神色,试探性的问道,“这窦府,怎么了吗?”
“没事。”
方隐攸的手指顺势而下,落在画中人的脖颈处,“今夜子时,我必将他的头颅放到你的榻前。”
陈生激动的站了起来,“如此甚好!”
等到陈生满意的离开以后,柳傅文立刻坐到方隐攸身边,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到:“他竟然要杀程远之!”
“与其说杀他,不如说是想要抢占他手里的秘籍更加准确。”方隐攸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语气漠然的继续道:“衡山宗教众并不多,却可以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原因无他,皆是因为程家有一本秘籍。”
“秘籍?”柳傅文一惊,“是很厉害的功夫吗?”
“若是厉害,那程道子又怎么会死在韩桓临手下?”
“不厉害那陈生为什么要抢?”
“没人会嫌弃身上的功夫多,那本秘籍虽比不过崔家的那本,但是也强于江湖中大多数人了。”
柳傅文越发不解,“那程道子签生死状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若是他死了,自己的独子怎么办?他也没留几个心腹保护程远之?”
“他大概没有料到自己会死。”方隐攸嗤笑一声,“江湖中人人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等到察觉到自己并非天下第一的时候,也是人头落地之时。”
“那你呢?不也是自称天下第一?”
方隐攸瞥他一眼,伸手按住他的眉心将他往后推了点,悠悠道:“你要试试吗?看看我究竟是不是天下第一?”
柳傅文尴尬的摸了摸鼻尖,用肩头撞了他一下,“本公子体弱,不善武。”
方隐攸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他。
“可是你如果杀了程远之,陈生不是就拿不到秘籍了吗?”
“不,他是已经拿到了秘籍,所以才让我去杀了程远之。”
柳傅文又撞了他一下,“你真的要帮他?”
“我没有和你说过吗?没有人可以在江湖里面主持公道。我是个刺客,干的就是杀人赚钱的勾当。他给钱,我取命,正好。”
柳傅文愤愤的哼一声,抬脚在桌底猛踹一下他的腿,“但是,你至少可以拒绝他!不就是区区五十两黄金?本公子赔你便是!”
方隐攸再次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柳傅文,你并非江湖中人,善心不该散在江湖人身上。”
方隐攸侧过身子,修长的食指朝着酒楼门外一指,“幽州城虽富庶,但是必然也有饥寒交迫的乞食者,你出门去找找,将那五十两黄金散尽,也算是积善行德了。”
柳傅文闻言脸色大变,愤慨的瞪着他,“方隐攸,你什么意思?”
“江湖里面的恩怨,远比你想的复杂,不是我今日不杀他他就不会死。”
“程道子死了,衡山宗没了,他程远之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在江湖人眼中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你觉得他们不会来抢秘籍吗?”
“陈生不过是占得先机,抢先了一步而已。只要他不将自己拿到秘籍的消息透露出去,谁能知晓程远之手里还有没有秘籍?”
“要怪就怪程道子刚愎自负,让江湖中人尽知他衡山宗有秘籍。”
说着,他猛地拽住柳傅文的衣襟将人拉倒自己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语气淡漠又警告的一字一句道:“江湖中的事情少插手,我是为了你好。”
柳傅文凝视着方隐攸的双眼,想要看清楚他藏在眼里的情绪,可是他根本看不清,只觉得这人眼睛黑白分明,明明是一双好人眼,怎么做事没有半点慈悲之心呢?
方隐攸被他打量片刻,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过于诡异,于是一把放开他的衣襟,还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像是要掸干净上面沾染的尘埃。
柳傅文看到他的动作,怒从心起,手指着他的面门说道:“可是他不无辜吗?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你方隐攸眼中就这么不值钱吗?你这个南蛮屠夫!”
方隐攸闻言从怀里拿出陈生给他的那个元宝在柳傅文面前掂了掂,“这不是值了五十两黄金吗?”
柳傅文一把打开他的手,元宝落在桌子上发出噔的一声,“方隐攸,我算是发现了。”
方隐攸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什么恩怨复杂救不了都是你的借口,崔清止与韩桓临之间的恩怨难道不复杂吗?你为什么救他?”
柳傅文呵呵一笑,“还是在于你想不想救罢了。”
方隐攸闻言沉默一瞬,然后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说着,他眨了眨眼,语气无辜的继续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救人的是我,救不救自然要看我想不想。”
“你!”柳傅文被他说的面红耳赤,右手握拳用力的在桌子上一捶:“一百两黄金,买程远之一命。”
“好。”
“啊?”柳傅文愣住了,涨红的脸瞬间恢复原样,不可置信的质问:“你故意的?”
方隐攸哈哈大笑,捡起桌子上的元宝,“你不是说他的命不值钱,眼下他的命可值了一百五十两黄金,你不满意吗?”
柳傅文抬脚又踹了他一脚,“方隐攸,你这辈子注定不会发大财。”
“无妨,我今日已经赚了一百五十两黄金了,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