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亥时一刻,方隐攸孤身一人前往窦府,虽然出门时柳傅文扯着他的衣袖抗议了许久,他依旧没有带上柳傅文。
柳傅文太聒噪了,大晚上的容易坏事。
今夜无月,风大,疾步奔走在屋顶时冷风从衣领灌进胸膛,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方隐攸先在一条偏僻小巷里取了一个新死鬼的人头,又按照陈生给的那幅画将人头仔细打理了一番,才提着人头朝着窦府的方向奔去。
窦府很大,但是能让陈生有所顾忌,不敢亲自来杀程远之的地方可没几个,不外乎窦家家主和窦家独子窦步初的院子。
方隐攸先是去了窦老爷的院子,仔细观察了许久都没有看到程远之的踪迹,于是掉头就往窦步初的院子而去。
窦步初的院子在东边,很大,庭院里种着一株柏树,柏树下有一个石桌,在柏树对面是一个他自己搭建的练武场,摆着十几种不同的兵器和靶子。
眼下院子里挂了许多灯笼,照得庭院里面亮如白昼。
窦步初穿着一身劲装,双手持长枪,满脸认真的在练习。
方隐攸站在主屋屋顶上,看着他挥枪的姿势,忍不住摇了摇头,出枪太慢了,若是真的与别人交手,等到他这一枪戳出来,对面的武器早就刺入他的体内了。
过不了多久,主屋里走出来一个少年,他背对着方隐攸朝着窦步初走去,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茶。
“步初,歇歇吧?”
窦步初闻言朝他摇摇头,“不行,我得再练练。”他的语气愤慨起来,“今日下午比武的时候我竟然连昶勇那个蠢货都没打过,太丢脸了!”
少年将手中的热茶放到石桌上,笑道:“你和他比什么,别人都说他的武功路数不正,也就是眼下厉害一点,以后必然不会是你的对手。”
窦步初却依旧不肯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腿在身前一扫,手中的长枪用力一抡,重重的打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地凹痕。
“你若是困了就先去睡吧。”窦步初说着脚在地上一跺,跃到半空中,长枪在腰间转了一圈,然后再次狠狠的抡在地上。
“可是...步初,我一个人睡不了...”少年说话时恰好转了个身,面朝方隐攸的方向。
是与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这少年就是程远之。
窦步初闻言手里的动作瞬间停住,他抬手拍了拍额头,“怪我,竟然忘了这茬。”
程远之端起热茶递给窦步初,“喝一点吧,泡的是菊花茶。”
窦步初将手里的长枪放到武器架上,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后,抬手揽住程远之的肩膀和他一起走进了屋。
方隐攸在屋顶上啧啧几声,这窦步初为人实在是过于纯良,这才几天功夫就被程远之哄着连睡觉都陪着他了,也难怪陈生郁闷得连饭都吃不下。
方隐攸提着人头,翻身落到屋外,抬手轻敲房门。
“谁?”
“柳傅文。”
“柳兄!”窦步初惊喜的跑来开了门,抬手就想将人拉进屋内。
方隐攸用刀鞘轻点他的手臂,让他退后一步,朝着程远之抬了抬下巴,“我来找他。”
“找他?”窦步初惊讶的看了一眼程远之,“你们两人是旧识?”
程远之警惕的看了一眼方隐攸,然后侧过身子躲在窦步初的身后,“我不认得他。”
“这...”窦步初有些不解。
“那你出来吧。”
窦步初点点头,走出房门,站到方隐攸面前,“柳兄,怎么了?”
方隐攸忽然抬手一掌打在他的后颈,随后他便毫无提防的往后倒去。
程远之见状立刻跑了过来接住他的身子,十分愤怒的瞪着方隐攸,“你不怕我叫人吗?这窦府可不是你这种江湖人敢惹的!”
方隐攸将手里的人头往前一递,程远之立刻噤声,他惊恐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指着那个和自己有八分像的人头,“这...这是谁...”
“不知道,也不重要。”
说着,方隐攸从怀里掏出画像扔到程远之怀里,“有人拿着这画像来找我,五十两黄金买下这颗如此相貌的头颅,又有人花了一百两黄金救下这颗头颅。”
“买下的这颗已经在我手里了,救下的这颗在你脖颈上。”
方隐攸微微一笑,语气诡异如鬼魅,“你看我这生意做得如何?”
程远之浑身一抖,僵着脸点点头,“甚好。”
“但是,你知道的,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方隐攸话说一半,眼神意味不明的盯着程远之。
程远之也是个聪明人,闻言立刻深呼一口气,语气郑重的说到:“我懂,从此世间再无程远之,也再没有和画上一模一样的脸。”
方隐攸满意的点点头,侧过脸看着庭院中的柏树,“窦步初可以护你一时,但是护不了你一世,你该早做打算。”
程远之狐疑的看着他,试探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有人花钱买你的命,帮你的是他不是我。”说完,方隐攸扯扯嘴角,“我只是一个刺客。”
程远之垂下头,将倚在他身前的窦步初往怀里护了护,“是陈生吧?让你来杀我的人是他对吧?”
方隐攸嗤笑一声,“是不是重要吗?这江湖中想要你命的,可不止他一个。”
“也是。”程远之怅然一笑,“江湖中人人都想要我手里的秘籍,原以为将秘籍给了他便可苟活于世,没想到他竟然要将我赶尽杀绝...呵呵...”
方隐攸沉默的看着他,画中的他看上去纯良又懵懂,真看到了才发觉这少年眼中是藏不住的野心与心机。
方隐攸的视线落到窦步初的后脑勺上,也就只有他是真的毫无心机了。
“若是日后江湖上传出今日之事,我会亲自来取你这个人头。”方隐攸语气变得无比阴森,眼神化作细丝,紧紧的勒住程远之的脖子,“记住了吗?”
程运之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他点点头,浑身僵硬无比。
方隐攸满意的点点头,脚尖点地,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程远之看着手里的画像,眼中变得无比凶狠。
方隐攸提着头颅找到陈生的时候他正翘首以盼的守在门口,一听到门外的动静立刻打开门,将方隐攸迎了进去。
陈生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然后看着他手里的头颅问道,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是他。”
方隐攸并未接过他递来的茶,随手将头颅往地上一扔,“那你就收好。”
陈生脸色阴沉的盯着地上的头颅,呵呵一笑,“收好?不,我要让这头颅立刻消失。”
方隐攸这时候忽然接过陈生手里的茶,微微抿了一口后,貌似无意的问道,“为什么?”
陈生闻言看了一眼方隐攸,眼神一闪,哈哈笑到,“刚刚不过是句玩笑话,眼下时辰也不早了,就不耽搁方大侠了。”
方隐攸放下手里的茶杯,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头颅,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屋。
不过他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翻到了屋顶,揭开一片瓦,悄无声息的盯着屋中的陈生。
陈生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仔细的喝完后,又围着地上的头颅走了几圈,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十分诡异。
过了一会,他拿来一个铁盆,表情十分嫌弃的用长剑挑起头颅扔到盆里,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罐东西淋在头颅上。
看到他的动作,方隐攸眼神一变,生怕他看出端倪来,但是陈生并未细看被淋得湿透了的头颅,而是端起桌上的烛台,直接将蜡烛扔了进去。
瞬间,铁盆里燃起一团猛火。
方隐攸仔细闻了闻,空气里除了糊味还有一股猛火油的味道,想来他刚刚淋的便是猛火油。
等到盆子里的头颅被烧的面目全非,陈生大笑几声,脸上满是得意。
方隐攸无声的扯了扯嘴角,轻手轻脚的将瓦片盖好,然后迅速隐匿入黑夜中。
独自在酒楼里等待的柳傅文此时正坐在灯下百无聊赖的玩骰子,等到方隐攸推门而入的时候他立刻扑了过来,着急忙慌的问道:“怎么样?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我随便弄了个人头给陈生,他没认出来那个不是程远之。”
“啊?他难道没有仔细查看吗?”
“没有,而且我猜想他与程远之必然不亲近,仔细看也未必能看出点什么,毕竟但凡他与程远之有点交情,也不会在拿到秘籍以后还对他赶尽杀绝。”说着,方隐攸走到软塌边,将上面铺着的被絮铺好以后翻身躺了上去。
“那这样的话,程远之是不是就安全了?”
“这就得看他会不会藏了。”
柳傅文不解的蹲到他面前,“什么意思?”
方隐攸翻了个身子,用胳膊垫着额头,侧躺着盯着他,“陈生已经将那人头烧毁了,就表示对于程远之已死一事,他并不会告诉别人,为的就是想要江湖中人以为秘籍还在程远之手里。”
方隐攸眼神一暗,“而且,我猜他还会故意放出程远之的消息,让别人都以为程远之还好生生的活着,这样他已经抢夺了秘籍一事,就无人知晓。”
“可是,他难道不怕你走漏风声,说程远之已死,买凶杀人之人就是他陈生?”
“我怎么会知道画中的人是程远之?”方隐攸抬手轻点柳傅文的侧肩,“若不是你要去凑盟主争夺赛的热闹,恰好看到了程道子与韩桓临交手,我们会知道程道子长什么样子吗?”
“他给我们看的那副画上,可没有写程远之的名字。”
柳傅文听方隐攸说完,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照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
柳傅文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愤慨的跺了跺脚,“幸好我们救下了程远之,否则就让这个心思歹毒的陈生得逞了。”
方隐攸看着他这幅咬牙切齿的模样,轻笑一声,躺正身子,看着屋顶的瓦片,悠悠道:“江湖中像陈生的这种人多了去了,他们得逞的事情也多了去了,哪里是管得过来的?”
柳傅文闻言又蹲到他面前,抬手扯住方隐攸的衣襟,让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方隐攸,你明明有那个能力,为什么不想着去管呢?”
“就算不是事事都能管,但是总好过一件都不管吧?”
柳傅文看着方隐攸的视线十分诚恳,在烛火下闪着光,流光溢彩的,比金子都闪耀,要不是方隐攸知道这人是有意接近自己的,倒真的要被他这副拳拳之忱所蛊惑,以为他是真心想要自己做个正义豪情的江湖侠客了。
方隐攸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调侃的盯着柳傅文,“谁说我不管了,只要柳公子金子管够,我件件不落的按的你心思处理干净。”
柳傅文闻言一愣,沉默的凝视他许久,往后退了一步,“算我多言。”
方隐攸扯过被子盖好,“睡吧,明日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