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堵墙 第18章 第 18 章

“你这样真的好吗？”

那个机械人把花围巾抖开，包住整个头，在下巴底下打了个结。

“你以为这样他们就认不出来了吗？”

“嘘，嘘。”机械人警惕地望了望四周，道，“帮我放风，我不能被他们发现。”

纪美希靠在柱子上，揉了揉眼睛，到现在还没缓过来，不知道事情为何进展到这一步。

几分钟前，大家还其乐融融地一起搬东西，也许气氛太过轻松，大家都放松了警惕，远处细碎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发展到轰然作响的地步，转眼间，铺天盖地的变异大猫就瞬移到离人群百米之外的地方，四腿如飞地奔腾而来。

一时间，动物的嘶吼与人类的尖叫试比高。

主城的驻守士兵开着坦克姗姗来迟，炮声隆隆，鲜血四溅，没有呼吸的动物尸体撒了一地，如同大地的疮疤。

可密集的炮火也拦不住漏网之鱼，一些体型较小的变异猫类突破火线，嘶吼着向人群冲过来。

三个机械人责无旁贷，与猫群斗在一起，

守结界的士兵来不及一一核对，人群直接被按着脖子塞到了地下，就连纪美希一行三人拖着一个宇航服似的的大东西也没空管了，反正下面还有一层检查。

三人下到地底，在惊惶的人群中间撑着膝盖呼呼喘气，不到三分钟，所有人都被丢下来了，“啪”，头顶的结界关闭。

望天堂结界大门外的地下空间与其他地下城并无区别，小、台阶窄而高，结界大门关得严丝合缝，也许刚刚差点从鬼门关走一遭，人们像沙丁鱼似的挤在一起，推搡、叫喊，混乱不堪。

“检查士兵呢？怎么还不来？”老人被推了一个趔趄，揉着肩膀小声问。

纪美希心里火大，嘴上也不客气：“——谁知道呢？起晚了吧。”

“小美，爷爷——”纪朵芙低声呼唤两人。

“你们看——”她献宝似的从一叠厚衣服里掏出什么东西，捧在掌心给两人看。

一只瘦弱的小猫蜷缩在纪朵芙的掌心，毛色杂乱无章，却不脏，像一团纠结的小毛线球，只有两只小尖耳朵雪白雪白的。纪朵芙拢起四指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猫昂起头发出轻柔的呼噜声，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刮着纪朵芙的手指尖。

老人当场就“喵”了一声。

纪美希一看就知道纪朵芙想干什么，这事没得商量：“姐——这东西带不进去。”

“之前肯定没办法，但是现在我们不是有防御工作服了嘛，把小猫装进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纪美希打断道：“你怎么能确定它没有变异？虽然它现在还小，但长大了谁能说得准？”

纪朵芙梗着脖子：“它没变异，它不是跟着刚才那群猫过来的。”

“那它打哪儿来的？”

“它，它在防御工作服里睡大觉呢！应该是那个矮个子的混蛋养的宠物，我刚进去的时候差点踩到这个小家伙，”纪朵芙手指拨了一下，小猫翻了个身，露出干净的肚皮，“你看，他肚皮底下有编号，007，看到没？我和爷爷商量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要把它带走！早知道你要把防御工作服带进地下城，我就把它存里头了，刚才这小家伙在衣服里头使劲挠我肚皮，我憋笑憋得辛苦死了！”

“那你接着装衣服里。”纪美希垂着眼说，“防御工作服也不一定能带进去。”

“不行，他醒了，喵喵叫被人听见了怎么办。”纪朵芙托着小猫碰了碰纪美希的脖子，讨好地笑着。

与此同时，纪美希的后脖颈被人轻捏了一下，也是冰冰凉的，痒的，恰如小猫的一个吻。

脖子突遭两处袭击，纪美希本想直接一肘子扫到后面，可出一种奇异的直觉，他只动了动胳膊，僵着身子站在原地。

“小美……我能叫你小美吗？救救我，救救我！”那机械人凑到纪美希耳边轻声说。

纪美希这肘子终究是扫出去了，猛地推开一步，瞪着那人高马大的机械人，耳朵都麻了，不知道他撒个什么娇。

“还记得那两个人嘛，他们要把我抓走，我得想个法子彻底摆脱他们，帮帮我！”机械人眼睛眨巴眨巴。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那一幕，纪朵芙慷慨地献出了系在腰间的花围巾，顺便从身上剩下的衣服里挑了一件宽大华丽的外套，作为交换，纪美希打开防御工作服，小猫飞身跃了进去。

此时，望天堂的结界大门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一个黑衣士兵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头顶的军帽歪带着，一把□□松松挂在腰带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抖开，又解下腰间悬挂的大喇叭，懒洋洋地吼道：“快排好队了！都老实点！要不是你们，我早下班了！麻利点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名素质堪忧的警官是谁？他怎么有资格在望天堂工作？还是说望天堂的人不需要好好工作，只需要享受就行了？想也不可能。

“哦——望天堂没有犯罪记录，不需要警察。”

人群里一个人如此说，众人眼睛一亮，顿时恍然大悟，纷纷想起了那个令人向往的传说——望天堂的人都热情好客，柔软善良，治安所的犯罪记录档案柜里空空荡荡，治安警是最安全轻松的职业。

警官的惫懒松懈让事态有了转圜的余地，得想个办法把机械人、小猫和防御工作服全部带进望天堂。

“要不，我就说你是我儿子？”老人帮着出主意。

纪朵芙为难地说：“……可是爷爷，您儿子不是……？”

“嗐，官方记录上写的是失踪，并未找到遗体，说是一整个小队十几个人全部失踪了，让我不要抱任何希望，为了表示安抚，还直接分了套房子。”老人苦笑道，“我就跟他们说我儿子其实没死，他听说我搬到这里来就过来找我了，顺便还带着他的战斗服，反正那个警察也无从查证，你们看这样行吗？”

“那……警察要把你的房子收回去怎么办？”

“那还好了呢……我根本不想住过来，都是瞎折腾。”

“……啊，他们来了！”机械人轻轻惨叫一声，赶忙猫下身子，小声说，“我有办法，我先躲起来，你们上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就说能不能帮忙跟那个小警察说一下，通融通融让你们把防御工作服带进去。放心，他们肯定会答应的，只是你们得多啰嗦几句，我就趁机钻到他们身后，一把偷走我的证件。放心，我的身手很……啊。”机械人僵住不动了。

“小巫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死于话多啊。”年长的那个捏住机械人的脖子，呵呵笑道。

年轻的上前，温柔地理了理机械人挂在头上的花围巾，严肃道：“副队长，game over。快五年了，是时候归队了。”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纪朵芙把证件从小包袱里拿出来，擦了擦，递给柜台处的办事员。

“不知道。”纪美希弯腰填着表格，头也没抬，“他可能是个猫奴吧。”

两人身后不远处，那个副队长正踮着脚尖往防御工作服里瞧个不住，自从听老人说他们偷运了一只小猫进来，这人一路上就没消停过。

办事员检查过证件，微笑着递出另一沓文件，纪朵芙草草翻了两下，想也不想就在最后一页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签完身心舒畅，拿圆珠笔头在纪美希额头上摁了一下，说：“我不是说猫，我的意思是他们准备什么时候跟咱告别？”

纪美希在表格最后一格的职业栏填上“服装店主/机械维修学徒”：“不知道。”他盖上笔盖，垂下眼说，“可能还要一会儿吧。”

“讨债吗？”纪朵芙有点阴暗地猜想。

毕竟这三个人刚才帮了大忙。望天堂那个慵懒的“守门人”果然把防御工作服拦了下来，怀疑他们以不法手段窃取了官方财务，甚至要打电话通知总局，还好三个机械人及时亮出证件，替他们作保，说这是完全合法的地上交易，那个副队长更是直言这是他淘汰下来的东西，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卖给纪美希一家，充当他这趟地下出行的旅费。

小警察一听，一扫颓唐之色，把三人迎了进去，甚至力大无穷地亲自上手，一个人就把防御工作服扛了三级台阶，直送到里面的空地上。

纪朵芙时隔多年再次享受官方服务人员的优待，心里舒坦，感激不尽，费心思索如何才能体面地道谢。给钱？她自己都嫌寒碜。带他们四处转转？她自己就是个新来的。请客吃饭？也不知道这里哪家馆子好吃。请到家里坐坐？别了。对于新家，请不要怀有任何期待。素质好的上任房客还会给你留一间空屋子，而素质差的，就是一地垃圾了。

不管如何，都不是待客之道。

成功进入结界大门后，她原本预备着来一场感人的告别，然后彼此暂且分道扬镳，来日方长。没想到苦思冥想的措辞根本没派上用场，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变得奇奇怪怪的自家弟弟！——大异于往常，费劲艰辛进来了也不说暂且歇会儿，也不问他姐和爷爷可累着了，一个人背起防御工作服就闷头往前走，那三个机械人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毕竟纪美希瘦削的脊梁都被庞大的工作服压弯了，三人赶紧抢上来帮忙。

于是，一行人在纪美希的带领之下，一言不发地拐了两道弯，随着人流沿着一条笔直的长街走到尽头，纪朵芙和老人挽着手，摇摇晃晃地跟在后头，也插不上话。

这一路都是黑黑的铁盒子一样的房子，没什么观赏价值，房顶纷纷镌刻着政府的徽章，应该都是专门办理地下城迁移事务的政府用地。

纪朵芙一边走，一边惶恐，人情可是越欠越大了。

“难不成他们想帮忙帮到底，准备直接帮我们把防御工作服搬到家里头去？别呀——那可是要走一个多钟头的。”

纪美希轻笑：“姐，我刚看见路上有铁轨，上面还架着电线，这里可能有电车。”

纪朵芙微微张大了嘴：“不愧是望天堂啊……以前我们都靠徒步的……”

那个副队长终于抛下小猫走过来，也许是看猫爽了，笑得格外容光焕发：“怎么样了？那个爷爷呢？”

“爷爷在另一边填表格，等会儿我们还要会合。”纪美希打开笔盖，又啪地合上。

“你们要是着急就先走吧。”纪朵芙趁机提议，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手，说，“哦！等我们拿到住址抄给你们一份，有空来找我们玩啊！刚搬过来可能没时间，招待不周！不过你们只要有时间来，随时欢迎！”

“不着急——反正我们也没地儿去。”副队长脸上的笑容加深了。

“这——”纪朵芙预备与纪美希交换一个复杂难言的表情，没想到她的宝贝弟弟没理她，兀自低着头，手里的笔盖开开合合。

玩个笔怎么高兴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