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书十三封 第92章 第92章

月影使一代从赤字辈，副使有二，从玄字辈，名玄魑和玄魅。其余各使，则按照色阶相排。

老月影使只赤丹一子，从小悉心教导，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赤丹也是有天资之人，一点就通，尤其对武功绝学和杀人技能更是格外有天赋，实在是做死士暗卫的最好材料。

然而，老月影使是怀了将整座月影山托付给他的打算，只是做个绝顶的死士绝不是他的命运。奈何，赤丹自小学的是杀人的路数，懂的是赤胆的忠心，却在统御人心方面是张白纸。

而他呢，也只想当一张白纸，做个普普通通的暗卫，研习精进武艺。

命运总不遂人愿，那次他偷偷下山参与一起暗杀行动，月影阁接到的悬赏令是：在流沙岭北面的村镇里杀死一名逃亡的将领。

待他们赶到时，那村落已被大乾和陈凉之战烧成一片灰炭残骸，待杀的目标也早就卷铺盖逃得干净。

四处搜查不见踪迹，眼见任务失败，将要撤退，却在撤到流沙岭时落入了敌人包围。

赤丹执意先行引开追兵，纵他武功高强，一人难对一岭，单拳难敌四手。

危难之际，他服下假死药，倒在了血海。

再醒来时，他就已经在霍斟的马背上了。

恍然睁开眼，已然是个新世界了。

他揉了揉头，还如百蚁撕咬，看着身前穿盔披章的少年，从他的肩头起身。

“你……”他又看向自己，“我……是谁？”

“你昏迷时念叨着‘赤……丹’，你叫赤丹吧！”少年在马前回眸，“你的家人呢？”

“不知道。”

“那，跟我回家吧！”

汹涌而至的记忆如海啸风暴，好像被人强灌下一碗苦药，心理还没有准备，身体却已经容纳这似是而非的记忆。

“这就是我？”

对上玄魑殷切期盼的眼神，听他道：“小月使都想起来了。”

他扑通跪地，叩首一拜：“属下拜见小月使。”

随他拜叩，身后黑压压一片跪伏在地，乌鸦惊飞洞外。

赤丹转过身，眸色如玄铁。

他缓缓道：“我跟你们回去。”

“赤丹！”霍斟喝道，“你怎知他们是何居心？”

他深深望向霍斟，血丝在眼珠里打转。

“这记忆……太真切了。主子，还记得在我幼时，你给我讲庄周梦蝶，我现在……我现在好像也陷入了那样的惑境。到底是月影阁赤丹变成了南阳军赤丹，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玄魑急切道：“小月使！你本就是赤丹呐！你是我月影山的少主啊！”

“也许我该走一遭，那里，似乎有东西在召唤我。”他看向洞外一方青翠天地，山峦向远方重叠绵延。

霍斟也看向洞外方天，半晌，他道：“也好，你该去找寻你自己的人生。”

霎时，赤丹回眸，厉色道：“把外面那些人都放了，护送南阳军顺利离开密林。”警告之色凌厉如锋，依稀听得出“南阳军”三字紧咬牙关。

霍斟从没见过他露出这种凌厉的眼神，就连杀人时他也只是淡淡的，只是完成一件平常的小事，如吃饭睡觉那般。

“你们既认我做小月使。”他瞥向玄魑，下颌高昂，“他，是我的恩人，是我的主人，也就是你们的主人。明白吗？”

玄魑终于迎回了小月使，高兴都来不及，如今只想快些把小月使带回月影阁，几乎没思量就向霍斟俯首作揖道：“方才，是我冒昧了，望您，见谅。”

他手一摆，外围暗卫齐刷刷收回弯月刀，将南阳军前锋一干人向前一推，转眼消失在暗林里。

霍斟深深望一眼身边的赤衣少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在过去几年里，带给他灰暗无光的生命里的一抹明媚。

“保重。”

他转身而行，头也没回。南阳军前锋兵跟上其后。

到了告别，只剩一句保重而已。

他只希望赤丹能过得好，去追随他自己的道路。哪怕早就劝过赤丹无数次，让他不要再固守恩情，去追寻自己的人生，他总是不肯，真到了离别的时刻，心里却空落落的酸涩。

千般万般的狠心，也总是不舍的。

当洪淮斌听到“月影阁”时，脑中一宕。

谁没听闻过月影阁的大名，专门为王侯高门培养暗卫和死士的地方。天京里有些权势的假阔少装点门面时都说自己的暗卫都是从月影阁高价买来的。

月影阁是什么地方？光是培养一名暗卫就所费连城，也不是什么王侯贵族都能买到月影阁的死士。

霍斟道：“我当时还道什么人竟能把南阳军各中好手都制住，是月影阁的话便也不奇怪了。”

洪淮斌关心的却不是这个，他背起手，蹙眉道：“你确定，赤丹是月影阁的小月使？”

霍斟轻叹一声，不言。

洪淮斌一拍脑门，深呼吸一口：“这么想来，其实赤丹本就很可疑啊，他小小年纪武功奇高，连武痴裴岫都不是他对手，还爱穿一身招摇的赤色在军中晃荡……”

可惜他不是南阳军的人，只是霍斟的人。洪淮斌一边懊悔自己没早点认出赤丹的身份，如果早早将赤丹收编，怕是此刻他就能凭着赤丹的关系，调遣月影卫了。只可惜啊，他是没这个命了。倒是霍斟这小子有眼识珠，将来有他好命要享呢！

“我猜将军在想怎么没早点把赤丹收编呢，是吧。”霍斟走近洪淮斌，将他脸上胡茬看得清清楚楚。

洪淮斌一愣，瞥一眼，只见霍斟只距自己的脸一厘远，一双眼睛散着寒光。

他揪一揪大臂的衣袖，遮住一臂的鸡皮疙瘩。

“我看将军这几日劳苦，胡茬都没来得及刮，眼下也可好好休整，别忘了，是谁能让我们顺利走出这片毒林！”霍斟拂袖，掀帘，“我们，都要好好记住他的恩情。以后，也桥归桥，路归路了。”

南阳军立马整军，快速出了深林，众将士都调侃起来，这林子到了后半段怎么就一条蛇一头虎都没见到呢！真是神了哈！

莫老只捋捋胡子感叹：“天不亡南阳军啊！”

霍斟将洞中遭遇皆说与晏醴听，她也好生唏嘘了一番。

没想到被她日日忽悠的小傻子竟然是大乾最大的杀手机构的小少主！现在她有点为这个杀手机构担心了，待有朝一日，赤丹继承他父亲的月影使之位，操纵一整座月影山，他一个不懂人心险恶的小傻子，被她都能轻易哄骗，可怎么跟那些一颗心里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人斗呢？

自从上次在滁州知州府门口被冻的腿软后，晏醴就请莫老为她治疗，莫老却道，若是她当时就坚持用药，每日煎服，驱逐体内寒气，还能根除，可如今已拖了多矣，即使以他毕生医术也做不到根除，只能缓解。不过莫老教给她一套针法，在犯病时就刺准这几个穴脉，就能大有好转。不过病根依然是在的，避免不了再次犯病。

同时她也吃药调理，内外并施，总能好的快些。

自从她需要每日煎药，霍斟就强行把小药炉搬到了自己帐边，但凡他无事，就守在药炉旁扇起小扇。然后煎成浓浓的一大碗，掰着晏醴的嘴灌下去。

晏醴能反抗吗？当然不能。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霍斟自从滁州城除夕回来后就变了，具体来说就是，变得更幼稚了。

对她也格外纵容，不像之前那般时不时给她甩脸色看，最重要的是，晏醴觉得，他的表情似乎也变生动了。之前总是一张严肃正经的冰块脸，现在对着她总算能看出些不同的颜色了。

有一次，有兵士私底下议论她与霍斟的关系，说霍副尉怕妹子。不小心被霍斟本人听到，被赏了负重奔袭二十公里。

可是，晏醴记得之前他对这些事情向来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才不管别人议论是非。

他这是怎么了？

行军很快，已经过了三十里洞和素原，终于来到了稍为繁华的珵县稍作歇息。

这日夜，霍斟正坐在帐前小条凳上为晏醴煎药，他穿着便服，架起的火炉子很矮，他便只得蜷曲着身子看火候。

晏醴从寝帐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时，不禁发笑：一个堂堂副尉大人，竟然粗衣浅靴坐在小条凳上扇扇子，哪里还有沙场上呼叱的大将军威风？看着也就是个乡野村夫嘛！

晏醴缓走过来，笑着调侃：“看来我们副尉大人也很有洗手做羹汤的潜质嘛！我看你就是做个农夫也能做得村子里收成第一的农夫呢！”

霍斟一脸正色道：“做个村夫也没什么不好，若有下辈子，我倒希望能做个村夫，尝尝闲云野鹤的野趣，今生怕是不行了。”

他抬起一张烧黑的脸，说的认真。

晏醴却“噗嗤”笑了，她抬手为他拭去眼角的黑渍，边道：“看来霍副尉做羹汤也是一把好手呢，之前在天京小院时怎的没见你下厨几次？”

“那时，你可是小狼，我怎敢以身饲狼？”

晏醴笑的灿烂：“怎么会是狼？我明明是喜欢阿哥的小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