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书十三封 第91章 第91章

红衣？男子？

众人思来想去，这南阳军中的红衣男子，惟有赤丹一人了。

霍斟踱了几步，破门而出。

找到赤丹时，他正叉着四脚，仰躺在树杈上酣眠。

霍斟俯身捡了颗石子，朝他丢去。

“小爷睡得正香呢！谁不想活了……”

赤丹诈起身，四顾。

树下的霍斟道：“酣眠得如此安稳，也不怕被毒蛇盯上。”

赤丹见是霍斟，拂了拂衣摆：“主子？无妨无妨，毒蛇虫蚁都绕着我走，估计是知道我武功高强，怕我一拳将它们打死。”

他施展轻功，稍一借力，从高杈跳下，迎将上来。

“怎么了，主子。”

“你……可还记得前尘吗？”霍斟走向他。

赤丹摇头。

霍斟继续道：“那亲友，或是仇敌。有吗？”

赤丹目光凝滞一瞬，摇头。

“这是怎么了？多年前就不记得的事，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也许，他们找到你了。”

“啪嗒”，一滴晨露掉落在去岁未褪的枯叶上，直直折断酥脆的叶柄。

茂林遮蔽中，几十杆长剑悄悄冒出剑尖。

两个人影穿梭，斩落树杈，翻掀密叶，洞然一个山洞乍现在视线尽头。

对了个眼神，两人踏进山洞，周遭的气息猛兽般压过来，细碎的脚步声引起山洞深处一阵骚动。

山谷空灵，隐约传出蛇吐信子的“嘶嘶”声，荡起一层层回音。

若仔细看，山洞幽暗的远处能看到倒挂在石壁上的蝙蝠，他们的两翼比黑夜更幽深。

霍斟腰间长剑陡然出鞘，赤丹紧随其后，拔出一把小弩。

山洞深处又一阵骚动，零散的窸窣声不绝于耳，似乎百兽齐出。

两人驻足，脚步声却不绝，侧耳细听，是对面幽深处传来的声音……

一步，两步，三步……

阴影里，一黑衣人从黑夜出，浑身上下，只有那一双眼睛闪出幽绿的光。

警惕的目光两面相对。落针可闻。

“属下拜见小月使大人！”倏而，他双膝跪地，向两人方向一叩头。

霍斟口微张，霎时反应过来，急忙闪避一旁。

赤丹低头，盯着拜伏人半晌，怔愣在原地。

“受不得受不得……”摆手摆出残影。

这人好生奇怪，莫不是脑子有病？骂自己是屎又跪下求自己原谅吗？

定是被我高绝的武功震慑住了！

赤丹满意点点头。

“起来吧！”

黑衣人犹疑抬起头，站起来，拱手一揖。与赤丹相顾良久。

“小月使不认得属下了吗？我是副使玄魑啊！”

他扯下面罩，一道狰狞刀疤暴露投射在月光下，从太阳穴至颧骨，粗有指宽，边缘有细针缝合之相，并不谨严，歪歪扭扭，如硕大臭虫攀爬在他的脸上，凶相尽现。

赤丹撇过头：“我管你是什么狗屎猫尿，放毒蛇出来作恶，你到底所图为何？”

玄魑又一拱手，急道：“小月使莫怪，实在是月使大人病重，交替之际在即，这些年属下们一直苦苦追寻您的踪迹，却始终了无音，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您！为逼他们放您离开，吾等只能出此下策逼他们就范。”

他轻瞥一眼赤丹神色，见他依然蹙眉：“您放心，吾等定会将您平安送回月影山，他们奈何不得！”

“当我不存在吗？”轻飘飘一句，霍斟斜倚在石壁上，拂去肩头落下的水珠。

玄魑轻拍拍手，十几个黑衣人从洞外乍现，手中握弯月刀，刀尖直指身前架着的便衣兵士。

霍斟心道不好，南阳军埋伏在外的暗卫被擒了。

“嘶嘶”声尤在耳畔，蛇吐信子声在洞中回荡，愈演愈烈。

群蛇在洞壁上攀岩而过，盘旋靠近，向着霍斟的方向。

霎时，一灰青巨蛇在他背后洞壁立住，弓身蜷首，吐露的嗦嗦信子陡然凝滞，飞扑向霍斟后脑。

信子上粘连黏液，径直飞甩到霍斟脖颈。

巨蛇腾空，就要触及到霍斟后脑。

距一寸之际，耳畔有风似细针穿过。

他耳朵一动，挽一轻盈剑花，剑尖直指身后。

手起剑落，一灰青色巨蛇被死归截断两掰。

霍斟转过身，踹一脚灰青蛇身，目光却转向群蛇后的玄魑。

“这种过家家把戏，怎配得上月影阁的威名？”

赤丹见势，斩断随后一蛇头，蛇身挣扎几下，再不动弹。他靠在霍斟背后，两人背对背，剑尖直指飞扑过来的群蛇。

过了几招，他目露艰涩，侧头向霍斟：“他们竟都不伤我。”却见霍斟又抽出腰间短匕首，一手防御一手攻击，正不可开交，“这……真是不好意思呢。”

这些蛇在霍斟面前张牙舞爪，游走到他面前时却偃旗息鼓了。

“杀！”霍斟厉喝。

狭隘洞中刀光蛇影，已然一地的蛇尸。最后一条被霍斟斩下之际，几只乌鸦已然耐不住血腥的香甜从穴底溜出，悠然趴在蛇尸上歇憩。

月影阁的修士可根据自身体质修行不同的功法，这其中便有控制走兽的能力，霍斟是知道的。

再看对面玄魑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小月使继承了历代月影使的能力，怎的，不会控制走兽了？

清脆两声传来，玄魑再一拍手，乌鸦尽退下。

他道：“你可看好了，你那些无能的手下都已被我擒获。你们到底对小月使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霍斟冷哼：“月影阁，呵，真稀奇！南阳军的前锋营精兵都败于你们之手，看来，名不虚传呐。”

玄魑恳求地望向赤丹：“小月使！老月影使，您的父亲，已到了弥留之际，他为了等您，这些年一直靠内力强撑着，如今已快油尽灯枯！您真不愿回去见一见他吗？”

提到了“父亲”二字，赤丹上前一步，剑尖微微回收。

赤丹自被霍斟从战场边缘的荒村里捡回来就失了忆，那时他还很小，不记得自己有无亲眷，也不记得为何会被扔在那个荒村里。

后来，霍斟发现他有绝顶武功和轻功，他自己却不知是如何习得的。霍斟告诉他，大概是他家里人逃难时，把他扔在了那，或者是偶然走丢。

他从此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常常觉得自己也许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就没有家人。

不过还好，霍斟和霍仲待他同亲人一般无二，霍仲待他如亲子。长大些，霍斟为他在军中谋了个刺探打杂的差事，这差事极磨炼人，时不时便外出一年半载，他却喜欢。好像他本该就该过这样的人生。

他也想过，家人在哪，长得什么样子，会不会比霍仲和霍斟对他还要好？他不知道。

可是现在，此刻，这个陌生人告诉他，他有父亲，就在月影山，父亲病重，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这一切不是梦吗？梦都比这真实。

赤丹上前一步，剑落在地上，清脆如闻。

“可我不记得了，那些过往我都不记得了，包括你，包括你说的……父亲，还有劳什子月影山，我都不记得。”

玄魑瞪大了眼，显然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匪夷所思。原来，小月使不是不愿意随他回去，而是，都不记得了，所以不相信他说的话。

愣了半晌，玄魑道：“我有办法，能让你想起来，到时，也许你会想跟我回去。”

霍斟抬手，挡在赤丹身前：“你要做什么？”

赤丹却走上前来，走到玄魑面前，对霍斟道：“哪怕是危险，我也想一试。”

霍斟怔目，放下臂，退开旁侧。

只见玄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打开塞子，一股强烈的药香冲出瓶口，在整个山洞散布开来。

所有乌鸦都倒退回洞穴罅隙，远远的，在山洞幽深处，有条细蛇，弯曲扭转着爬近，它周身的花纹像是绿底衬云纹，身体如细针，比一般的蛇都要细，头是小巧的倒三角，霍斟从未见过如此身细而长的怪蛇。

它缓缓攀上玄魑的臂膀时，玄魑却盖上了塞子。

对赤丹道：“这是还魂蛇，它的毒液不致死，却可以让人的生平尽显于脑海，如同黄粱一梦。许多濒死之人，会用这种蛇来让自己陷于梦中，死在美好的回忆里。”

赤丹上前，伸出小臂，玄魑点了一下蛇头，细蛇便狠狠咬了一口赤丹的小臂。

闭眼间，往事流转。

那是月影山一个明媚的春日，山间桃花灼灼。

随着一个婴儿呱呱坠地，满山鸟兽震鸣俯首。

月影使老来得子，老怀安慰。从此，这座屹立百年的月影阁迎来了一位年少的小主人。

月影阁，前朝创立，历经两朝，百年来一直屹立在月影山，是买卖雇佣杀手暗卫的特殊组织，以培养暗卫死士闻名于世。

因着行事隐秘，极少有人真正了解过月影阁。从未有人知道月影阁训练死士暗卫之秘法，这些死士暗卫无不武功绝顶、以死而衷，哪怕费用高昂，世家贵族也乐得借月影阁之手为自己训练死士暗卫。

听闻月影阁的月影使，有驱使走兽之能，凡是山林野物，皆可驯化为己用，月影山的鸟兽皆俯首听命。

这种本领只有老月影使单传一代和历任玄白两副使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