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人们通常坚信,暮色能够掩盖一切晦暗。
整个幽都关寂静无声,惟有火光冲天而起,霎时,一圈一圈围绕着火光亮起灯光,更多人从亮灯的小帐子里奔涌而出。
“走水啦!走水啦——”
“哪里走水?”
“粮草库啊,快去粮草库!”
“粮草烧没了咱们就都完了!快救火啊!”
一时间,人头涌动,人心也浮动,整个大营乱作一锅粥。
而在人人都奔向粮草库时,黑暗处,几人却向着马厩溜去。
他们解开了绳索,即将上马奔逃之时,忽而饲料堆积成小山的后方隐蔽处钻出十几个便衣人,个个佩刀,面露凶煞,手起刀落,轻而易举地就将几人擒获。
未过一刻,关押宋青玉的隔壁帐中,这几人也被与宋青玉同样的姿势捆绑住,从头到脚都动弹不得,偏偏鞋子还被脱了,他们只得赤着脚动用全部股力悬空着双脚,因为脚下就是一圈针刺铁钉。
洪淮斌用对待宋青玉同样的方式,在他们面前踱步,不发一言。
只是,这一次他捏住了鼻子,憋一口气插空道:“谁的脚这么臭。”
裴岫将呜咽得最高声的一人的嘴封撕开。
那人喷了喷嘴角的口水,顿时破口大骂:“洪淮斌你个王八蛋,你把我们抓起来干什么?我们不过是见到火势太大,想去北姑求援。”
洪淮斌抿唇,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是吗?”随即“噗呲”一口喷出来,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你们放了火再去求援是吗?当老子傻了还是痴了?”
裴岫狠狠踹了那人腹部一脚,开口:“我们的人早就埋伏在粮草库和兵械库周围,就盯着谁会来动手脚呢。当然,还有马厩,也早就埋伏了我们的人,就看看谁会借势逃跑。”他抱手斜眉,“真巧了,放火的和逃跑的都是你们,你说巧不巧?”
“你算计我们?”那人拧眉诘问。
“正是呢。那又如何?”裴岫轻笑。
洪淮斌给裴岫递了个眼神。
接着,裴岫立马将其余几人的嘴封都解了下来。
洪淮斌幽幽道:“宋青玉已经开口了,供出了你们几个。现在留给你们的只有两条路,一条呢,是以通敌叛国罪与他一起处死,另一条呢,你们不妨戴罪立功,把他的罪行都供出来,一起把他咬死,待我上报朝廷,你们或许还有活路。”
裴岫帮腔道:“选吧。谁先开口,谁的名字就会写在立功状的头名。”
几人的头都被绑住,动弹不得,只得用余光互相窥探。
半晌,没人开口,有几人的嘴却明显松动了。
一人的嘴开开合合几番,另一人见了立马破口而出:“我知道!我知道!宋青玉确实在与陈凉和天京两头联络,就是他作为中间人互传情报。”
见别人开了口,其他人自然不甘坐以待毙,陆续开口:“他还向陈凉传递了我军的布防图!”
“他,他,他一直与天京有往来,时常传家书回去,至于内容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了,我知道的都说了,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们。”
洪淮斌凝视着他们一张张恐惧的脸,冷冷道。
“是吗?罪过全是他的,你们倒是把自己都撇的一干二净了。”
又一人憋不住开口。
“我知道,宋青玉,宋青玉的小叔为宋参知做事,听说……宋参知收他小叔为义子,连带着全家都改姓宋……”
终于有了个关键信息。
洪淮斌大步上前,追问:“宋参知,哪个宋参知?”
“参知政事,宋抱葶。”
……
“看来,你知道很多啊——”裴岫提刀上前,刀尖在地上磨出粗粝的滚油声。
那人惊惧,急忙摇飞了头:“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不知道了,杀了我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了!”
寂静片刻,“滴答,滴答”,一阵急促的水流声小而轻,却滚落到众人耳朵里。
只见那人裤缝下洇开一团水渍,有液体滴答滴答从椅座掉下。
“瞧你这样!还什么都没干呢,吓成这么个猫样儿!怪不得北境守不住,全是因为你们这帮没根骨的玩意儿。”洪淮斌摩挲着手中的鞭子,折成两节,“唰”地打在地上。
洪淮斌手一挥,裴岫即提着剑迈步上前。
“你们错了,大错特错了。”裴岫厉色道:“从你们通敌叛国的那天开始,就不该奢想还能留下全尸!”
话音未落,手起剑落,寒光一现,几人都瞪大了眼睛,欲言未及,渐渐垂下了头。脖颈上一道极深的血口子喷出鲜血,几乎浸染了他们全身,还汩汩地冒着血泡。
只留了说出宋参知宋抱名字的那人,瞪着眼睛,呆呆看着身旁人喷射到自己脸上的血点子,还能勉强的呼出口气。
裴岫脸上身上全是血,阴渍渍的滴着血花,简直像是从地狱里杀出的修罗。
洪淮斌早有预料,早早地躲在了后面,此刻他干干净净地探头过来,捏住鼻子道:“腥气!快抬出去,挂在北大营示众,让大家伙好好看看通敌叛国的下场。活着的这个人,看好了,他可是重要口供。”
裴岫不屑地瞥了一眼洪淮斌嫌弃造作的小表情,冷哼了一声便夺门而出。
他自认为是个铁血汉子,从不在意血染襟袍,只怕杀敌不能一招制敌,以最快的招式解决战斗。
可这个他这个主帅大人总是有时霸气如虎,有时又扭捏造作的像个小公主,他实在不理解。最讨厌矫情娇气之人!
洪淮斌冲夺门而出的裴岫喊道:“宋青玉可以开始审了——”
裴岫出来时,外面已经秩序井然,方才的粼粼火光不见了踪影,连烟气都没剩下一点,好似军中从未大乱过。
原来,他们从未鞭打过宋青玉,那鞭声是裴岫打的木板,至于那痛嚎声,则是洪淮斌夹着嗓子喊出来的,因为裴岫实在夹不起来,这废嗓子的差事自然落到了堂堂洪将军头上,幸好他平常在家里也是夹着嗓子哄女儿,早练就了百变嗓音。
仅凭裴岫得到的一点信息根本不能给宋青玉定罪,也不能凭着这些没影的证据迫他开口逼出牵连之人。在证据不足之前只能徐徐诱之。
于是他们放出消息,让全军都知道宋青玉被施刑一事,与他牵连之人闻风丧胆,自然会设法逃命。
奈何军中戒严,洪淮斌料到他们必会先故生事端,将全军上下搅作一团,然后趁乱出逃,于是在重要的粮草库和兵械库都在暗中加派了人手,为预防他们蓄意放火,还在库内加披了两层厚厚的浸了水的棉被。是以方才的大火只是看着吓人,根本烧不到粮草。
他故意使北境守军中戒备放松,南阳军则潜伏在暗处,这把握的度也大有讲究:务必使得放的进来一只麻雀,却逃不出去一只蚂蚁。
等到抓到了牵涉卖国之人,有了他们的口供,才好有了正当理由拷问宋青玉。有剩下这人和宋青玉在手,只等押回朝廷治罪。
鱼肚白微露,阳光照在北大门悬挂的几具尸体上,格外刺眼,血凝固成腐烂的猪肝色,看得人心惊胆战。
守门的小卒站在这几具浑身是血的尸体旁边,也不禁微闭着眼双腿打颤。
经过此一遭,北境守军才真正地与南阳军拧成一股劲,洪淮斌的领袖地位少了极大的桎梏。没有了敌方探子潜伏,想必接下来的仗也不至于如先前那般被动。
日渐短缺的粮草成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想在北境借粮谈何容易,近两年的大旱在北地格外严重,就是把田地里掏空了也再挖不出来一粒粮食,各个大营更是余粮紧张,最近的是三百里外的长桓大营,不论他们会不会借粮,就算能借到粮和兵马,且月影卫脚程再快,把一大批物资和人马送过来也要大半月。
且这大半月里还要一直扛住陈凉的进攻,就靠这点残粮,要想够北境守军和南阳军每个人都能有吃的,每人每日只能喝一碗稀粥。
如果只为生存,倒也能活下去,可战场上身体消耗极大,只喝一碗稀粥如何保持战力?
霍斟已经缩减了滞留北姑大营的南阳军的吃食,尽数供应着前线的将士们吃饱喝足。但所谓开源节流,只节流不开源,饿死也只是早晚的事。
这日,霍斟早早派到北境周边探看的线人来报,称在西边接壤的塔吉克部落里发现大量储备粮食。
塔吉克是与大乾接壤的一个独立的小部落,后来自立成小国,与大乾保持着友好关系,因其物产富饶,常年与北姑进行互市交易,只是几年前关闭互市,导致塔吉克内物产销路受阻,算来与大乾也断交五年有余了。
此次旱灾到了北境只波及到塔吉克的东边一部分地区,因此塔吉克国内受灾并不严重。
如果他们还有大量余粮,那么只要进行正常的交易便可不动干戈化解这场粮食危机。
这是他们活下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