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顿时黑漆漆一片,只有月光的影子在帐子的布帘上拖着一点尾巴。
夜风瑟瑟中,忽有一人破门而入,脚步轻捷 。他平缓迅疾地向帐内走,却听不到一点脚步声,然而他走的姿势极招摇,大摇大摆,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走到帐营正中央时,他左右张望一番,见这黑暗中一片夜雾蒙蒙,只剩下空荡荡的风,寂静地流动。
没有人吗?
他叉起了腰,挠挠头。
只听“呼”的一声,从天而降一道疾风,冷光乍现,只离这闯入者寸许,寒光从他后脖颈划过。
那人耳朵动了动,听到了剑刃摩擦衣物的声音,猛的向前一闪身,便躲过了这出其不意的一记偷袭,转身拔剑出鞘。
夜色沉沉,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招式,只有凭着剑刃反射的一点月光微弱的照明,听音判断对方动作。
一时之间,两人大打出手。
剑刃摩擦碰撞的清脆声摩挲着沙叶。
随着一剑击出,被那人回旋躲过,霍斟趁着空隙思量刹那。
随招式频出他却渐感讶异,这人似乎十分了解他的剑风,每一出击都能够精准判断出自己的下一招并提前做好格挡和反击,是以前半段霍斟都被打得非常被动。
渐渐地,他也发现了一点其他的怪异之处,便是这人的剑中藏拙,却也不像藏拙,而是把一些他原来的剑风逆转了,所以显得四不像,既不是江湖打法,也不像军中招式,不过这倒是让人难以预料他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他还是从一些细微的末节瞧出了端倪:收锋的角度、剑势的起伏还有他被月光扫过时露出的一角赤色衣摆。
就在他一剑飞刺向霍斟心脏时,霍斟假意收手,引他失神片刻。
他果然在离霍斟一发之际偏离了剑心,倒转剑把抵在霍斟胸口处,而霍斟则趁他失神划下他一角衣摆。
只听他的剑“啪”地掉落在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怨,略带些娇嗔。
“啊——我的衣服——”
这声音,尾音的娇憨,再熟悉不过。老朋友嘛!
霍斟瞥他一眼,收了剑,却不慌不忙地踱步到案前,点一盏灯。
一小盏火苗摇曳着缓慢升起来,两人这才看清了对方。
只见那人一身火色的赤衣,正揪着那掉落的一片衣角目瞪口呆,却看见霍斟若笑似无地环臂看着他。
他扭着腰,大叫:“你!我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你明明知道在我众多赤衣里我最珍爱这一件了,我还特意穿着它来找你,你竟然把它弄烂了!啊呜呜,你不是我最爱的主子了。”
这不是赤丹还是谁呢?
霍斟歪头轻笑:“你故意隐去我教你的剑法来戏弄我,我也只不过开个玩笑。呐,还迷倒我两个亲卫。”
说着,霍斟抬抬下巴指向门外的方向。
赤丹却不屑一顾地扬扬眉道:“试验一下他们是否有我可靠而已,现在看来……”
他摇摇头,努嘴道:“无能至极。”
“我不在的时候,主子就让这些人守卫你吗?”
霍斟道:“我本也不用人守卫,他们按军令值守罢了,我自己一个人才最自在,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吃这飞醋?”霍斟为他斟一盏茶,斟满了,又放下,换了个大海碗来,“况且方才要不是你知悉我全部剑法,我又摸不清你这八爪鱼套路,怎么会打得那般吃力?你定是偷偷研究了如何破我剑术。”
大海碗盛满了昨日的冷茶,赤丹抱起碗一饮而尽。
霍斟无奈地摇摇头,轻笑:“还是喜欢吃冷茶冷酒。”
赤丹咽下茶水,打了个响指道:“猜对了,我在月影山整日无聊,只能钻研钻研剑术消磨时间,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啊!主子很快就不是我的对手了。那便等改日再与小裴较量一番!上次他输我一招雨连天还不服气呢,这回,看我再让他吃壶大的!”
霍斟沉了一沉道:“对了,还没问你,你怎么就溜回来了?是否月影阁待你不好?”
赤丹摇头道:“并非他们待我不好,正是待我太好了,好得腻烦,我受不了了才回来的。”
他眸色一沉:“我全都想起来了,回去之时恰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他丧期过后,我便被推举到月影使的位置,只是那几个长老什么都不让我做,日日只被侍女服侍着吃饭穿衣洗澡,简直是废人过的日子嘛!我一听说北境孤立难支,便赶来了!还是在军营里打架切磋的更好玩。”
赤丹道:“反正月影阁有那些老家伙管着,我就是个空架子,趁现在还能在外面折腾几年,以后啊,我就跟着主子。”
说着,他拍拍手,十几个黑衣蒙面人走进来,“呐,这是都是我从月影阁带出来的好手,以后都归主子了。”转而,他向那十几人耸耸眉头道:“愣着干嘛?”
十几个黑衣人齐刷刷地向霍斟抱拳见礼道:“主子见安。”
霍斟被这仗势震的一愣,问赤丹:“你当真决定好了?这可不是儿戏。眼下战局围困,能不能杀出这一局还不好说。”
赤丹攥紧了拳,坚定道:“我早就决定好了,决不后悔。”
“如果战败,曝尸荒野也不后悔?”
“不后悔!”
“好!还是这个脾气。”
霍斟目光一转,道:“你刚刚说你在月影阁里就听说了北境战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境内都已经知悉了北境的战事?”
赤丹道:“看境内一派太平盛世的样子,应该还不知。我知道这事还是一名遣往北境的月影卫从主家一路逃回来才知悉。他的主家是大乾与陈凉边境的一名古董贩,因为陈凉发兵,这古董贩全家被杀,月影卫战至最后一人,才回了月影山报信。也是巧了,按理说,月影阁不会将这种级别的影卫卖给一个商贾,却恰好是荣国公与这商贾有不少往来,这才将影卫转手赠给了这古董商。”
霍斟灵光一现:眼下北境一带被一个无形的网包围的水泄不通,只能进不能出,既然月影卫能逃出北境回到月影山,那么……
他对赤丹正色道:“现在就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赤丹听到“任务”二字,瞬间站直了身子,拱手抱拳。这是他做这么多年月影卫的惯性。
“现在,靠你和你的月影卫将奏报和求援书送出北境。赤丹,你亲自送这封奏报到天京九层台,交到陛下手里。”
“北境周边危险重重,一定要注意安全。”
“主子放心。”赤丹握拳,砸了砸自己的心口。
他手一挥,月影卫为他让一条道,他走在前面,背着身朝霍斟挥一挥手。
“其实,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霍斟饮尽一盏茶,砸在桌上。
其实,他也一直都知道,赤丹从未叫过他兄长,但他一直把自己当兄长看待。自己又何尝不是把他当亲弟弟相待。
此番,若不是真到了危急关头,数万将士和百姓的性命悬在这里,又怎会让他去冒险!
赤丹和诸月影卫在这个刚到北姑的夜里又踏上了前往天京的征途。他们将要突破重围,为数万大乾战士杀出一条血路。
幽都关口,已是深夜,大帐里仍然灯火通明,裴岫火急火燎地进了洪淮斌的营帐。
来不及多做礼,便趴到洪淮斌耳朵上低语了几句。
旦日,洪淮斌就以商榷部署为由,传唤了宋青玉,只是不是在议事之所,而是在侧帐。
侧帐位于幽都关大营的枢纽位置,人来人往都能路经。
宋青玉被绑在了椅子上,脚下围着一周铁钉针刺,让他的脚只能悬在空中,不能着地。
不能脚踏实地之人是最易失控的。
他只看着洪淮斌在自己面前来来回回地踱步,一言不发。
宋青玉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洪将军这是做什么?”
洪淮斌依旧不言。
这令宋青玉更加不安。
他气急,大喊:“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绑在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北境部众不服你,就要杀鸡儆猴是吗!我告诉你,你这样做只会寒了北境将士的心,到时候,边防溃散,中原虚弱,大乾就全完了!”
洪淮斌终于在他面前停下来,俯身向下,贴在他耳畔,缓缓道。
“有了你,大乾才是真的完了——”
宋青玉反诘:“洪淮斌你这个狗贼,收服人心不成竟想污蔑我等忠心臣子,陛下怎么会派你来守国疆土!”
没料到,洪淮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作噤声状道:“宋大人慎言,慎言。别带着了陛下,当心隔墙有耳啊!我倒不是怕你有事,毕竟你也是个活不成的,我就是怕有人参我一本呐!说我放任奸邪辱骂朝廷,可如何是好?你知道的,我身上背的锅可有两三百斤了,再承受不起了呀——。”
他佯装害怕,斜长的张飞眉扭成两条麻花。
说着,洪淮斌一屁股坐在将军椅上,裴岫一个箭步上前来,用布团堵住了宋青玉的嘴,施施然拿起了鞭子。
侧帐中的嚎叫和鞭声传遍了整个大营,路过的将士时不时就能看见溅在帐壁上的森森血迹。
未及半天,宋指挥使被洪将军施以鞭刑已经奄奄一息的消息就在整个大军中传开。
军中一时流言纷纷,大家都在猜测宋青玉到底是犯了什么忌讳才被施以如此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