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于悦的第一坛泡菜做坏了,以至于在此后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不只她住的那间小公寓,就连整条楼道里都一直弥漫着一股酸臭的味道,猛一闻上去,很像是谁一不留神,把穿了很久都没洗过的臭袜子给烧着了。
“怎么会呢?”于悦百思不得其解,“我亲眼看过我妈和我嫂子都是这么做泡菜的呀,而且她们每次都成功了,为什么轮到我就不行了呢?”
“算了,咱不做了,”我笑着宽慰她,“等会儿我还是去买一把干花插在里面吧。”
她拧着眉毛不说话。
我只好想出一些宽慰的话,继续说给她听:“你想啊,即便你把泡菜做成了,就我们两个人吃,哪吃得完这么大一坛子泡菜啊,搞不好最后还得丢掉一大半儿。”
不知道我的这句话触到了于悦的那根神经,她两眼一亮,拍着手说道:“有道理,我不做泡菜了,咱们改成渍酸菜吧。你看,这个坛子足够大,坛口也足够宽,足可以装下四五颗不大不小的白菜。等咱们的酸菜渍好了,也该入冬了,咱们就时不时地炖上一锅酸菜排骨汤,再往里加点儿宽粉、血肠、冻豆腐什么的,热乎乎,香喷喷,是不是想想就直流口水?”
那景象的确很美好,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反对。于是我俩就在学校附近的菜市场上买了四棵不大不小的白菜,拿回来塞进坛子里,再倒满凉开水,小心地封好坛口。
我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很认真地说:“神啊,保佑我们的酸菜不要烂掉吧,阿门。”
于悦“扑哧”一声笑了,手指划过坛子上的鱼形花纹,半晌,正色向我问道:“亲,你和他,就打算这么结束了?”
“不然呢?”我无精打采地反问她。
近几天来,我已经把和这个泡菜坛子有关的前因后果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于悦,我知道她此刻指的是我和谭碧波的关系。
“那倒也是,”于悦斟酌道,“不过我还是有点儿替你惋惜。”
“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应该算是一个比较理想的适婚对象吧——第一,有房有车,虽然房不太大,车不太好;第二,工作稳定,虽然收入不多,职务不高;还有就是,他年纪不老,脾气挺好,修养不错,个人形象也看得过去;虽然有孩子,但好在是个女儿,而且不养在身边,没多少经济负担。你说,你们究竟差在哪儿呢?”
是啊,我和他究竟差在哪儿呢?这些天来,在把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之后,我也偶尔这样扪心自问。
“我真不知道……”我的目光从那只泡菜坛子上的半坡鱼形花纹移向希腊女郎,忽然发现那条鱼的眼睛和那个女郎的眼睛在形状上很相像。
不知怎的,我福至心灵,脱口说道:“大约……他想找的是一个老婆,而我想要的是一个爱人吧。”
话一出口,我怔住了,觉得自己醍醐灌顶般地想明白了这些天来一直下意识地回避着的那个症结所在。
于悦看了我片刻,叹一口气,说:“洛霞啊,朋友一场,容我不客气地说一句大实话——你已经工作了,再过几年就奔三了,如果这辈子还打算结婚的话,就不能再像一个女大学生那样想问题了。”
我垂下眼帘,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真觉得内心深处某一个敏感的地方受到了一丝冒犯。
“那……你呢?”我低声问,不敢抬头看她,唯恐辜负了朋友的一片诚意。
于悦想了想,无所谓地笑道:“怎么说呢?借用你的话吧——我觉得自己不会再找到一个爱人了,而且,说一句大实话,我自己也没有可能再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爱人了。”
我想我听懂了她的话。
我蓦地抬头看向她,她脸上的表情让我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词——悲悯。
是啊,人生苦短,为什么不能尽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过完这一生呢?
“我觉得,终此一生,我完全可以一个人独自生活。”她依旧无所谓地笑道,“我想我应该能生活得很好吧。你看,我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不必依靠任何人,而且,在这样的信息时代,一个人独身未必比两个人搭伙更寂寞。”
我觉得于悦说得很对。
她的这番话不仅抚慰了我,同时还让我再次想起了筱静面临的新困境。
在儿子的水痘彻底痊愈后不久,筱静又遭遇了一个新烦恼——她发现自己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我婆婆坚持说要生,可我已经有一个孩子了,真不想再花一整年时间怀孕生第二个孩子。”筱静皱着眉头这样对我说。
“唉,也是,”我附和道,“你已经给你老公生出一个儿子了,你婆婆怎么还不满意呢?”
“她倒不是不满意,”筱静说,“她只是嫌家里人口太少了,这回我生的无论是男是女,她都很高兴。”
“那你老公怎么说?”
“他?嗐,别提了。但凡他肯帮我在他爹妈面前说一句话,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这么为难。可无论我怎么问他,他总是说要不要都行,一点儿态度也没有。”
“他倒明哲保身,谁也不得罪。”我说。
“哪是谁也不得罪啊,哼,他就是不想惹他妈不高兴。”筱静撇撇嘴说,“但他这么一来,我就不好办了。你想啊,我婆婆这几年一直尽心尽力地给我带孩子,做家务,对我也蛮好,她想再添个孙子或者孙女,我怎么张得开口坚决不答应?”
“原来好婆婆也这么让人为难啊。”我勉强笑道,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的前婆婆。
和柯玉实的父母共处的那一年无疑是我这一生中最灰暗、最难过的一段日子。
柯家的房子很大,装饰也很豪华,这就成了柯玉实的母亲反对我们购买婚房的直接理由。
柯玉实坚持了没多久,就妥协了。我还记得他悄悄对我说:“我上大学不在家这几年,我爸和我妈总吵架,有时候可能还动手呢,再这么吵下去,日子可能都没法一起过了。我们住在家里,多少能起到一点儿缓冲作用……”
住进来之后我才发现,柯玉实说的那个缓冲器,其实就是我。
我结婚那年,柯玉实的母亲四十七岁,现在想来,可能是更年期的原因吧,反正她的精力特别旺盛,情绪特别不稳定,以至于我总觉得自己不是已经犯了错误,就是正飞奔在通往犯错误的路上。
真的,我进家门之前忘了脱鞋是错的,不小心把硬币掉落在地板上是错的,吃饭时不留神碰响了碗碟是错的,吃不完碗里的饭是错的,把吃不完的饭分给柯玉实更是错上加错……
她那时已经开始眼花了,但一点儿也不耽误及时看出我所有的错,接下来就是无休无止的唠叨。说实话,我不太介意挨批评,但我很介意我的每个错都会被兜兜转转地归因于我是从农村出来的,是个没有规矩、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并且,我的每个错都会影响到我成为一个合格的柯家媳妇,影响到我为柯家生出一个合格的孙子。
然而,无论他母亲怎么欺负我,柯玉实都不肯当着她的面替我说一句公道话。
“她年纪大了,你别跟她计较,”背地里他总是这样对我说,“再过一两年,我单位的房子就盖好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搬出去单住了。”
可能我俩还是太年轻了,不是什么事都能扛住。
也可能是意气用事,也可能是一时糊涂,更可能是那种在大学里培养出来的单纯的爱很容易被摧毁,反正,还没等到他单位的房子盖好那一天,我就已经不再是他的妻子了。
唉,柯玉实啊……
“其实我倒也不是铁了心不想要第二个孩子,”筱静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主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有了老二,我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考博了。你看,我都准备到这个程度了,就这么放弃了,也太可惜了吧。”
是啊,我知道筱静自从被我的高中同学胖虎引荐给季捷之后,就一直很认真地同季捷保持着联系,隔三差五问几个复习中遇到的问题,节假日时问候几句。我不知道是筱静在这件事情上的天赋高,还是季捷的心地好,总之,我看到的结果就是季捷对筱静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我甚至还听到他打来电话向筱静推荐最新的参考资料。
“其实我倒也不是非要考上这个博士不可,”筱静继续说,“但你也明白,我们要是不考上个什么,就得一直在学院里当辅导员。”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住了,有点儿心虚地看了看我的脸色。
我懂她的意思。她是硕士毕业来C市科技大学当辅导员的,只要考上了博士,毕业回来之后就可以申请转为专任教师了。
而我的情况不同。当初为了和柯玉实在一起,我报考了C市的事业编制。我只是本科学历,当年能报的岗位只有C市科技大学继续教育学院的管理岗,如果想转到教学岗,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当时柯玉实的父亲对我说,不管我能考上什么岗位,只要先有了学校的编制就好办了,然后可以再想办法在校内调动。我入职后没多久,他也的确托人把我从继续教育学院调到了机电学院,可如今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公公了,自然也就不会再帮我想什么办法了。
天哪,我发现有人在看我的文哎,而且是连着看的!
谢谢亲!你真的鼓励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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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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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