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后第一天上班,筱静比我来得略晚几分钟,一进办公室,就把一个小纸袋子在我面前倒转过来,“吧嗒”一声,一小盒药掉落在我的桌面上。
“不好意思,洛霞,”她退后几步,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我本来不打算这么快就来上班,但我昨天跟院长请假,他说什么也不肯批,所以我就只好来了。”她指了指我桌上的那盒药,接着说道,“你要是没出过水痘,最好吃一点儿这个药。还有,最近这几天直接接触学生的工作拜托你受累多做一点儿,虽然水痘病毒间接传染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我想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好。”
“行,没问题。”我笑着拿起药盒看了看,“这药应该怎么吃啊?”
“用嘴吃呗。”筱静贫了一句嘴,收起笑容,正色说道,“我问过给我儿子看病的医生了,像你这种预防水痘的,不用按说明书吃,每天吃一次,一次吃两粒就行。放心,这是纯中药制剂,一点儿西药的成分也没有。”
我立刻打开药盒,从铝箔里抠出两粒胶囊含在嘴里,喝一口水吞下去,说:“其实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没出过水痘。我一点儿也不记得了,问我妈,她也说没什么印象。也难怪,自从我妈生了我妹妹之后,很多时候都是我奶奶带着我,可惜我奶奶好几年前就不在了。”
学院里所有学生上午都有课,我和筱静很清闲,只有两三个学生来请假,我问明情况,批了假条。
快到十点钟的时候,姜小丽来了,双手抱着一个大约半人高的纸板箱,一进门就喘着气大声抱怨:“哎哟喂,这东西也太不好拿了,我都要累瘫了,快来接一把!”
我和筱静赶忙跑上前,小心翼翼地帮她把纸板箱稳稳当当地放到我的办公桌上。
“这么沉,里面装的什么呀?”我好奇地问,说完才想起姜小丽和筱静互不认识,赶忙给两人做了介绍。
两人简单寒暄过后,筱静就很识趣地退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随手找一样事情来做。
姜小丽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用一根手指敲了敲那只纸板箱,问我:“你还记不记得林玫——雅陶吧的老板娘?”
“记得呀。”我有点儿不安地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只纸板箱。我和林玫只有一面之缘。我虽然对她的印象非常好,但却实在想不出她和这只大纸板箱到底会有什么关联。
姜小丽飞快地瞥了筱静一眼,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地对我说道:“洛霞,国庆节放假那几天,我和几个人去雅陶吧玩了一次,无意中提到你,林玫就说,你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玩过了,可是你上次做的那只陶罐还放在店里,她已经替你烧制好了,上了釉,挺漂亮的,放在家里既可以当成一件摆设,也可以当成一个实用的物件。她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听说我认识你,就托我给你带过来了。”
我垂下眼帘,心里十分钦佩姜小丽能如此自然流畅地把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想传达给我的意思却淋漓尽致地全都表露出来了。
我一听就明白了,一起去雅陶吧玩的那几个人肯定是指姜小丽夫妇俩和谭碧波,同时在场的当然应该还有谭碧波的师兄李嘉杨和那位温婉的嫂夫人林玫。
谭碧波自从我悄悄离开他家那天,没接他打给我的那么多电话之后,就一直没再联系过我,但这不代表他就不想知道我这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所以国庆期间和姜小丽夫妇去雅陶吧这个局一定是谭碧波约下的,现在姜小丽和林玫两家人当然也都知道了在前一段日子里发生在我和谭碧波之间的那些枝枝蔓蔓。
想到这一层,我觉得自己的脸红了。
姜小丽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接着说道:“这东西实在太大了,不好拿,我本来想在放假那几天找时间给你送到家里去,但无论什么时候打你的电话,你都是关机,洛霞,你是怎么回事啊?”
我明白姜小丽的意思是在问我和谭碧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真的没法儿回答她,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不能说我介意谭碧波的妻子,因为她一年前就已经死了;我说不出谭碧波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因为他除了在向我求婚时会耍心机,在床上很粘人之外,其他时候对我一向温柔体贴,照顾有加;我也不能说我还怀念着上大学那几年和柯玉实在一起的情景,因为时过境迁,我和他都回不到从前了。我们之所以离婚,还不就是因为生活中那些小小不言的烦恼和怨恨无法解释,无从消弭,以至于越积越多,最终磨灭了我们曾经的爱情吗?
难道我能对姜小丽说,我现在就是心里烦,找不到再谈一场恋爱的感觉了吗?
即便我这样对她说了,听起来也太像是一个借口,她怎么会相信呢?
我这样想着,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儿口拙地说:“我……碰巧那几天回老家,走之前忘带充电器了。”
话一出口,筱静就飞快地瞄了我一眼。
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真不是一个适合说谎的人。
我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
姜小丽对着我的大红脸审视了足有一分钟,以至于我觉得自己的脸上都能做白灼虾了,她才抬手看了一下表,站起身说道:“行了,我总算把东西送到了。教务处通知我十点钟去开会呢,还差两分钟,我跑着去都不一定来得及了。”
她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洛霞,今天没时间多聊了。你最近如果还想去雅陶吧,记得告诉我一声。”
送走姜小丽,我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我觉得,姜小丽既然已经借着送陶器的机会向我说了这些话,就不会再找我,很直白地问起我和谭碧波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打算怎么办之类的话了。说实话,如果她真的问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让她信服。
事实上,我完全没有厘清自己的想法,而且这几天来,因为一想起来心里就很烦,我也没有认真反思。只要一有时间,我就按照作品年表的顺序读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已经读到《桑苏西来客》了,波洛先生和马普尔小姐的天才思路占满了我的头脑。
很显然,姜小丽把她的来意在筱静面前掩饰得非常成功。
她刚一走,筱静就充满好奇地对我说道:“洛霞,你会做陶艺啊?你做的是什么呀?快打开让我看看。”
很显然,这只硕大的纸板箱是谭碧波授意姜小丽给我送过来的,虽然我完全不知道箱子里除了那只泡菜坛之外还会有什么,但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立刻打开来给筱静欣赏一番。
所幸的是,纸板箱里除了一只包装得严严实实的泡菜坛之外,并没有什么让我尴尬的东西。
然而,在去掉最后一层包装纸那一瞬间,我还是被惊到了。
“天哪,洛霞,你的手艺简直太好了!”筱静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这只花瓶简直是要多美有多美啊……”
“我……这其实是一只泡菜坛子,而且……我只做了陶坯,上面的花纹不是我画的。”我结结巴巴地解释。
筱静仿佛完全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只围着那只泡菜坛子转来转去地细细观看,嘴里啧啧称赞:“真是太美了——这半边画的是原始半坡人的鱼形花纹,那半边画的是希腊瓶画上的女郎图案,难得的是,画得都非常逼真,而且两幅图之间融合得那么自然……”
没错,即便在我这个对美术很外行的人看来,整个画面也称得上线条精美,色彩柔和。我猜这很可能是谭碧波画的,但真没想到他的画功居然这么好。
“洛霞,你买一束干花插进去吧,”筱静热情地向我建议,“这个花瓶又大又沉,如果用它插鲜花,每天换水就很不方便。”
“好,”我放弃了解释,顺着她的意思说道,“那就这么办了,但我得先想办法把它搬回家去。”
筱静惦念着生病的儿子,没到下班时间就先走了。
她刚一出办公室的门,我就拨通了于悦的电话。
“哎,你到我这儿来一趟,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我说。
“哟,亲,咋忽然这么客气了?快说说,你要送给我什么呀?”于悦笑嘻嘻地问。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我说。
没一会儿工夫,于悦就施施然推门而入,笑道:“今天下了班去我那儿吧,我出去旅游这一趟,沿路带回来不少好吃的,得趁新鲜赶紧吃完。你什么时候从A市回来的呀?也不跟我说一声。我打了好几回电话,你都关机。”
我对她笑笑,指指对面的椅子请她坐。
她没坐,只围着我桌上的那只坛子左看右看。
“这是谁的?看起来还挺有品味的。” 她拍拍坛子的鼓肚,坛口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你的。”我简单地说。
她瞬间瞪大了双眼。
“我送给你的。如果你觉得还差点儿意思,我可以再帮你买一束干花插进去。”我用上了筱静的建议。
“胡说,插干花做什么?”于悦一把搂住坛子,激动地说,“你没看出来吗?这是一个多好的泡菜坛子呀。我要把它抱回去洗净晾干,做一坛子泡菜,一个月之后我们就有泡菜吃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于悦不服气地歪着头问我。
“不,不,你说得特别对,”我站起身,有点儿夸张地向她敛衽施了一礼,舒心地笑道,“感谢你这么慧眼识珠,真的,别看它外表这么花里胡哨,千真万确,它本质上就是一个泡菜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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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