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掰茶饼,亲自泡普洱招待周母,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轻言细语话家常。
周母说:“周凡这孩子什么脾气,我们当父母的其实哪会胸中无数,大半年里,多亏小跃常陪他,事事都帮忙管束他,如今才真乖了不少。”
“哪儿有的事,您来得少,小凡常过来玩儿,他虽说年纪上小我家那个几岁,但人懂事得多了,我家那个无非多吃了几年米,赶了个先。”
孟母客套这么几句,茶已经递到周母跟前去。
周母仍然笑着:“姐姐尽说些谦辞,连我都要替周凡脸红了哈哈,这次呢,拜年是其一,主要还想同您商量商量,咱们两家常走动,莫不如就此结个亲,小跃不嫌我家周凡是个烦人的,认了周凡做弟弟,两家都是独子,以后他们兄弟之间长久有个照应。”
孟母闻言,脸上的笑都僵了一瞬,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天大的好事儿竟落在她头上,不枉费她为孟泊跃筹谋。
她一时没有搭腔,还沉浸在喜悦里。
周母不解其意,忙道歉说:“是我唐突了,您如果不想……”
孟母听到这里霎时回神,紧跟着摆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乐意得很!只要两个孩子合得来,异姓兄弟和亲兄弟都是差不多的,这人嘛!总归都是记恩的,你对我好一分,我自然对你好一分,能有小凡那么懂事那么乖的孩子做弟弟,简直是小跃几世修来的福气!啊,抱歉,我一高兴,话就密了些,光顾着自己说了。您看这结干亲,按照规矩需要做些什么?您家书香门第,都听您和您先生安排,小跃大点,就我们家来按规矩准备办事好了。”
“也没有太多规矩,结为兄弟,无非歃血为盟,叩首换贴,不过……周凡有点轻微的凝血障碍,歃血为盟可能不成,这倒也还是其次的,先要看小跃他同不同意。”
“他凭啥子不同意?!美得他!”孟母激动起来,尖锐的嗓音拉高好几个度。
周母微微皱眉,尴尬地笑笑。
“要不您还是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吧,这事儿如果成了,您也同意的话,还可以在院墙中间开道门,方便他们进出,门往哪边开都行。”
孟母深谙孟泊跃性子,孟泊跃不是懒人,几步路他不会当回事,否则不会那么听孟母的劝,近几个月多是如此,一劝就会过去周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惦记着周凡那份,孟母还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
孟泊跃是喜欢周凡弟弟的。
不可能不同意。
孟母心里边儿门清,当即应承周母道:“好!今晚他回来我就跟他说。”
周凡是喜欢孟泊跃这个哥哥的。
他性格傲娇,嘴上不叫哥哥,却常常提到要找孟泊跃,恨不能早点长大早点毕业,天天跟在孟泊跃后头跑,听周母提及拜把子结异姓兄弟的事,丝毫不带一丁点儿犹豫的,当即就答应了。
这才有了周母上门谈及。
谁都不曾料想到,反对的人,会是孟泊跃。
当晚,孟泊跃回到家,孟母把事一说,他靠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抽完,灭掉,再点,抽完,又灭掉,直到第三根燃起,被孟母夺过掐灭。
孟母有些急了,柳叶眉收拢。
“这个事情你有什么好考虑的!我给你说的哪件事,不是为着你好!你就给句准话吧,结不结这个异姓兄弟?”
“不结。”
“为什么?!”
孟泊跃抬眼,与孟母对视,骨子里的执拗都摆出来给孟母看。
“就算不拜把子,我要对周凡好,他家人看不出来?结不结没两样的。”
“既然没两样,结又怎么了嘛?你再跟我犟!”
“牛不吃草强按头,您看能行得通吗?”孟泊跃一脸冷然起身。
孟母看他登上了旋转楼梯,顾自往楼上走,气得心口堵。
“你就是来折磨我的吧!非要跟我对到干!”
孟泊跃不以为然,扶着楼梯的把手,扬声说:“不拜把子,那院门你们做长辈的想开就开吧,周凡懒得走路!”
孟母还没死心,又劝:“你不能听我一回?我又不害你!你认周凡做弟弟,他爸妈还不把你当半个儿子教!你搞投资,他爸妈还能从中指点你一些社交上的道理!哪里不好了?!”
孟泊跃顿在二楼围栏前,俯身朝下,看向孟母。
水晶吊灯棱光迷离。
“是您,应该和周嬢嬢好好学学。”孟泊跃的眼神里,浮现极度排斥,他问:“什么时候,您才能不让世界照着您的算计转?”
孟母哑声愣怔。
院门开了,异姓兄弟最后没结。
临到周凡中考的日子,周母这段时间破天荒的天天在家,一开始辅导功课,小小少年吱哇乱叫的哭声就透过院墙传到14号。
书房下的爬山虎葱葱郁郁密密麻麻,孟泊跃看了一眼,烦躁地搓头皮,在围墙前新添不到三个月的侧门边上不住地走来走去。
“少爷,您把我转晕了,实在担心您过去看看?”
“我担心他干啥,他妈教他学好。”
孟泊跃回了屋,直接钻进书房,捧着策划书一屁股钉在旋转椅子上。
孟母刚经过,扫眼窗户问:“当西晒,你开啥子窗帘?桌子再晒坏了。”
孟泊跃不仅开着窗帘,干脆动手,把窗户也给推开。
“跟您那些花似的,我也要进行光合作用,还要透透气。”
孟母一脸这娃有病的表情,眼神好,看到桌上躺着的资料,也就懒得和他计较了,只嘀咕两句不该把书房移到这间,就扭着腰肢走了。
对面二楼,周凡规规矩矩地罚站,抱着课本背诵元素周期表,背两句打个哭嗝,背两句又打个哭嗝,可怜又滑稽。
大半个下午过去,太阳落下坡,孟泊跃打完电话,合上策划书,准备下楼溜达溜达。
“少爷。”樊妈站在仙人掌旁边,手里拿着个小点心盒子,“牛肉脯做好了,您拿点去隔壁吗?”
孟泊跃说:“又是我妈喊您装的吧。”
樊妈微微一笑,没搭腔。
侧门被打开,孟泊跃穿过围墙,瓜皮闻着味道来,歪着狗头嘤嘤呜呜期盼。
孟泊跃把点心盒举高:“不是给你的,给你家小祖宗的。”
瓜皮流着老长的哈喇子,尾巴摇成螺旋桨,跟在孟泊跃屁股后面蹦跶。
周母从二楼窗户往下看了看,不亲近也不疏远,客客气气地说:“小跃来了啊,上来坐吧。”
孟泊跃愣在书房门口,被里面的一幕鞭打了神经。
周母捧着周凡泛红的手,表情严肃,动作小心翼翼,把消肿止痛的药膏一点点抹开。
周凡呲着牙抽冷气,周母白他一眼,笑了,周凡也跟着笑了。
他笑完,看向门口的人,举着没挨打的那只手,带着刚哭过的鼻腔,打招呼说:“孟泊跃!”
孟泊跃没来由的一阵尴尬,带着点心盒子走进去。
“家里做了牛肉脯,你喜欢吃的。”
“小跃有心了。”周母收拾好医药箱,刮了刮周凡的鼻梁,起身说:“妈妈去看看送菜的到没有,今天有野鲫鱼,你和哥哥玩一会儿,方便的话,让哥哥留下来一起吃饭。”
没有不方便的。
孟母巴不得周母在家的时候,孟泊跃就待在周家,最好是别回去。
孟泊跃没有说话,周凡迫不及待从他手里拿点心盒,惯用的右手刚抹完药,痛得又开始呲牙吸气。
“哎哟,痛死老子了,我妈妈太凶,还是姨姨好啊,孟泊跃,你不知道,我老羡慕你了。”
“羡慕我?”孟泊跃把点心盒拿回来,帮着打开密封着的盖子。
周凡把手举到他眼皮子底下晃。
“看到没有,我妈妈她多狠的心,快点,你喂我吃。”
孟泊跃坐在周母坐过的凳子上,支着长腿,面无表情地伸手拣了块牛肉脯,递到周凡嘴边。
周凡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叼着牛肉脯吃了,围着孟泊跃打量。
“咦?咦?咦?”
孟泊跃推开他凑近的头,有气无力地问:“干啥?”
“你今天怪得很。”周凡抱着胳膊说:“你在想什么?”
孟泊跃抬眼打量回去,把退开两步的小冬瓜从头打量到脚,什么也没说,只苦笑着摇摇头。
他没留下吃晚饭,周凡缠了他一会儿,使着百试百灵的开水壶招式也没管用,一路跟到侧门口。
“真不吃鱼啊?野鲫鱼!熬的汤里有老豆腐,还放藿香叶子,鲜得很!”
“不吃。”
孟泊跃迈开腿跨过门槛,背后的小冬瓜还没有走,他无奈叹气,转身揉了揉小冬瓜的发顶,低头认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炼狱,好好学,学好了,也许有一天能从炼狱里爬出来呢。”
“啊?我听不懂你说的。”
孟泊跃温柔地笑了笑,另一只脚到了自己家。
他往前走,从头到脚说不出的凄冷。
好像是起风了。
“孟泊跃——”
“嗯?”
他回过头,看到少年顶着昨夜睡觉不老实压弯的呆毛,双手扩到嘴边冲他喊。
“站在炼狱的人,抬头也是天堂啊!”
风刮过满墙爬山虎,那撮呆毛迎风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