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大殿里,宋翎孤寂地坐在桌案前,神色黯然望着虚空之处,他已呆坐半日,无人敢来打扰。
无声无息中,微弱的烛火如灵蛇般不安地扭动成诡异的形状,一道轻如烟渺的身影遮住了它的半边光明。
宋翎打起精神,站了起来,还如当初在江湖上一般,拱手道:“许久不见,傅阁主最近可好?”
傅阁主——天机阁阁主、三大宗师之一,傅昏微微侧身,“不敢受陛下一礼。”待宋翎尴尬收回手,他才躬身还礼。
宋翎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皇帝,而不是游侠,苦笑一声。
傅阁主道:“不知陛下有何事吩咐?”
宋翎坐到椅子上,道:“不敢吩咐,朕有一事,想请傅阁主帮忙。”
昔年,宋翎游历江湖,曾帮过天机阁,江湖人最重情义,当宋翎提出需要傅昏帮忙的要求后,傅昏利落地动身前来南都。
“何事?”
宋翎静默一瞬,道:“想请宗师帮我监视一人,那人武功高强,可能也以至宗师之境,还请您小心。”
傅阁主疑惑地一挑眉头,“江湖中何时多了一位宗师?”
宋翎摇头,“我也不知他是谁,才想请您来帮忙。”
傅阁主点头一应,“你放心,过几日我来回话。”
说罢,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暗淡的天光之中。
数日后,傅阁主困惑地带来了消息。
“你说的没错,那个男人武功确实已至宗师之境,真是少年英才……我差点被他发现。这几日他从郊外到了南都后去了一座叫“天下鲜”的酒楼,出来的时候带了些膳食,然后就回了郊外,这我之前都和你说了,除此之外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可还要我再多观察几日?”
宋翎面无表情,紧攥着手里的密信。薄纸上布满褶皱,那上面写着“天下鲜”在北炎离开的当天下午派出了一个伙计,伙计身上捎了一封经过特殊处理的信,被送至临城的一家布铺,布铺也在当天出走了一个伙计,朝着北方而去。
一切猜想都将在之后得到验证,再多的窥视已不需要。
“劳烦傅阁主跑这一趟了,想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江湖人士并不愿意卷入到朝堂斗争中,傅昏点了点头不说什么离开了宫殿。
半月后,就在南国上下为即将失守的龙源城忧虑时,前方忽然传来北国太子在乱军中被箭矢射伤,病势危急,步步紧逼的北**队慌乱间撤兵了,而且一撤就撤到楚河北岸。
消息传来,朝堂上下如同劫后余生般庆幸起来,每个大臣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意,唯有龙椅上的宋翎心中压了一块巨石。
下朝后他满腹心事地回到寝殿,沉重的龙袍刚被换下,他坐在书桌前发呆,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前脚一封信送到北国,后脚那北国太子就深受重伤,再迟钝,他也知道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他一定是北国的奸细!
阿舒一定是被那人蛊惑才和他失了心,他要去抓捕潜藏在南都的北国暗桩,揭露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五月下旬,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庄园里的衾被都换做了凉爽的天蚕丝,铜盆里的冰块一盆盆化作水,南舒却越来越煎熬,一时感到热,一时又感到冷。
于是北炎拿了扇子给他扇,南舒睡着了,他就停下,守在旁边,看到他额头上冒出汗来,就给他扇风,待到干净温凉时,又忙拿了薄毯来盖上。
南舒迷迷糊糊地陷在灰雾般的梦境里,北炎站在他面前,嘴唇动了几下转身就要离去,南舒知道他这是在做梦,因为有源源不断地温热从他的脊背渗透到这个阴森的梦境里,那是北炎的体温,可他想醒却醒不过来。
忽然一阵钝痛从腹部传来,南舒猛然惊醒,抱着他的北炎瞬间察觉不对,南舒脸色憔悴,冷汗从鬓角滑落,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痛苦神态,一股下坠之感从他的腹部传来。
北炎连忙问:“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
南舒声音喑哑,“我觉得可能是……”接着是一声痛呼,惊掉了北炎的三魂七魄。
北炎轻手轻脚把南舒放平在榻上,冲去房间,大声喊叫着守在隔壁房间的左毓和白大夫,接着把窗户紧闭,防止有风吹进来。
左毓和白大夫立刻就进来了,他们两人一看,立刻道:“要生了,快准备东西。”
房间里一阵忙碌,偶尔传来南舒忍不住的痛呼,叫北炎听了浑身难受,他蹲坐在塌边,握着南舒冷汗滑腻的双手,紧张得牙齿打颤。
一切就绪。
白大夫白布覆面,清洗双手,站在北炎面前,问道:“剖吗?”
北炎呼吸粗重急促,在南舒一生比一声痛苦的惨叫中,背过了脸,从牙关里挤出,“剖!”
白大夫看着他这副引颈受戮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对他动刀,劝道:“这里不干净,你最好出去吧。”
南舒的手中仅仅攥着北炎不放,北炎摇了摇僵直的脖颈,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白大夫叹息一声,“你离远一些,靠太近对他不好。”
北炎起身,退后到大夫和仆从的身后,从间隙中望过去,刀光雪亮,刺得他双眼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