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后,程锦书开始频频反抗她的桎梏,成绩时好时坏,脾气也时好时坏。
她迷上了韩国的男子组合,零花钱都砸在了他们的各种海报、贴纸、专辑上。张口闭口,都是欧巴。
她沉醉于他们的颜值和舞蹈,相信程锦书就是他们的super girl,他们就是她的super man。
除此之外,她还徜徉于小说的世界。课桌抽屉里一半塞着课本,另一半则塞满了各种青春疼痛文学。
□□签名换成了:“我的青春是一场盛大的葬礼,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放学后她一般不会马上回家,反正妈妈下班也没那么早。她窝在新华书店翻最新出版的《最小说》。
有一次,还和夹着黑色皮包、手捧多本玄幻小说准备结账的爸爸狭路相逢。
程锦书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爸,你不是在H市做生意么?”
爸爸选择用两张百元大钞堵她的嘴。
那时的程锦书沾沾自喜,以为在抗击妈妈的封建统治这件事上,自己和爸爸达成了以游击战为主的初步统一战线。
直到爸爸再也没有回这个家。
初三那年,爸妈离婚了。
彼时程锦书正在冲刺中考,这消息妈妈瞒到了她被重点高中录取的消息出来。
房子和程锦书归妈妈,车子和60%的婚内财产归爸爸,成年前爸爸每个月需给妈妈打3000块钱的抚养费。
妈妈平和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爸爸则麻溜地在母女两的世界里就此消失。
程锦书后知后觉地知晓:原来在H市,爸爸早就有了一个新家。
那天他在新华书店买的玄幻小说,她始终没有在家里看到,因为他带去了另一个家。
她升初三那年,他老来得子。比程锦书小了整整十五岁的弟弟一出生,他便忘了自己还有个要中考的女儿,忙不迭地回家和妈妈提离婚。
锦书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从来没爱过程锦书?
妈妈说:他最爱他自己。
她的眼中没有眼泪,只是看着女儿,对她说:“小锦,你爸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要向他学习——你要学会怎么爱自己。”
程锦书懵懵懂懂地点头。
第二天,妈妈带程锦书去改了姓。
改姓这件事,她办得雷厉风行,依然没有问女儿愿不愿意。
但事后程锦书想了很久,她想,她是愿意的。
她确实不喜欢妈妈掌控自己的方式,可这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她对自己的爱——她不仅爱女儿,她还想要女儿学会自己爱自己。
从此以后,锦书跟妈妈姓。
姓程。
爸妈离婚之后,程锦书对很多事的热情都渐渐退却了。
欧巴们举办亚洲巡回演出,曾经与她一起在网上热聊的姐姐们问锦书要不要一起去应援,她下意识地回复:“不了,我作业还没写完。”
那些日日夜夜捧在手中的青春疼痛小说被放进了书柜里,一段时间不看后,感觉好像也就那样。
无非就是你爱我,他爱她,她爱他。要么是一对好闺蜜爱上同一个男人,要么是一群人互相暗恋来暗恋去,要么是大家都不长嘴一堆误会最后BE收尾……
程锦书觉得她都“看淡了”,于是□□签名也改成了时兴又应景的歌词: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高中住校,锦书比其他同学都更快地适应了没有父母在侧的生活。
在家时,她不再总是和妈妈对着干,而是开始主动承担起家里的一些事务。
伴随着年岁渐长,她已很清楚父母曾经的忙碌都是为了给大家更好的生活。只是童年缺失的关爱与陪伴很难用长大后的微末示好来弥补,不论是妈妈的关心,还是其他人。
而不知不觉间,身边的人似乎也都在变化着。
外公外婆似乎空下来了,锦书放假回家,外公会开车来接她,妈妈会早早侯在家里等她回家,外婆也会穿上围裙,给她做小时候程她眼馋的红烧鱼。
缩在老藤椅里的人变成了外公,他会用苍老的手捂住她的手,感慨她和表弟都越来越大了。
表弟在读外国语学校,听妈妈说,舅舅舅妈准备把他送出国。如果表弟能适应国外的生活,他们两人也计划去国外生活。
“妈,那你要给外公外婆养老吗?”锦书问。
妈妈看她一眼:“你外公外婆有退休金,不需要妈妈养老。”
“那他们怎么突然变这么殷勤,事出反常必有妖!”锦书愤然道,“妈,你不能被他们的糖衣炮弹蛊惑,就像我,如果以后我爸哭哭啼啼跑来要我给他养老,我肯定拿扫帚给他轰出去!”
妈妈白锦书一眼:“你先把书读好,考个好大学,其它的都不是你该想的事。”
锦书还想再说什么,但这一句话又把她噎住。
虽然锦书好像“长大了”,但她和妈妈的交流还是很难在同一个频道上。
她说妈妈我好想你,妈妈问她今天吃什么。
她说妈妈我想吃炸鸡,妈妈说炸鸡都是地沟油,还是吃果蔬健康。
那妈妈问自己的意见干嘛?走个过场?
她知道妈妈在娘家一直受委屈,想帮她抨击外公外婆偏心,舅舅舅妈小心眼,妈妈却白她一眼,说:“小孩子家家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放假回家,想跟妈妈说说学校里的趣事,刚开个头,妈妈就会提某科老师跟她说她在该科的薄弱点是什么,应该如何进步云云。
她提起学校里那些风云人物,一旦涉及某男生,妈妈雷达就动了:“小锦,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早恋是不行的……”
高一还没结束,九门学科几乎快把她淹死在知识的海洋中时,妈妈已经开始规划她的大学专业。
程锦书的成绩在重点高中只能算中游,妈妈决定曲线救国,让她系统地学画画,去考国内顶尖的艺术院校。
对此程锦书颇有微词。
她虽然喜欢画画,但从没想过让它成为自己未来的专业。艺术生在她所在的高中,几乎与“差生”画等号。
她的头上已经顶着一个“单亲家庭”的帽子了,不能再顶一个“差生”的帽子。
于是,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锦书和妈妈爆发了自爸爸离开后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她言辞激动,又是哭,又是闹,连说了三遍不愿意,拒绝走艺术生这条路。
妈妈则再一次说出了那句——“小锦,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
“你不是喜欢画画么?你小时候就画得好,老师也说你很有天赋。”
“我问过画室的老师了,他们说你有基础,学的会比别人更快。而且你是重高的学生,文化课本来就比一般的艺术生好。“
“如果你走普通高考的路子,可能顶天也就是个二本,或者一本线擦边过。但是如果走美术生这条路,说不定可以上985、211……”
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直到程锦书涕泗横流地吼出那句:“小时候、小时候!你就记得我小时候喜欢画画,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喜欢什么?!——”
“我想学地质学相关的专业,我想读理科,我想去读地质大学——”
“小锦,地质学相关的专业读出来不好找工作。学美术出来可以做设计师,设计师很赚钱……你的理科成绩没有文科好,大多数艺术生都是学的文科,要是读了理科,以后的路会很难走……”
“你听妈妈的话,妈妈是过来人,有经验……”
——“可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不喜欢!!!”
程锦书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甩下一句:“反正我不会去学画画!”拎起书包夺门而出。
现在想来,那时候起她就很会用脚关门。
妈妈一直没放弃让锦书学艺术,走捷径。
她也铆足了劲想向妈妈证明自己可以仅凭文化课成绩,就考到心仪的大学和专业。
三年寒窗苦读,高考放榜之时,锦书如愿考上了中国地质大学宝石及材料工艺学。
她知道,她的努力值得这样的成绩。
可她没想到,谢师宴那天,妈妈反而是哭得最凶的那一个。
敬酒时,她嗫嚅着,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
锦书心跳得极快,等待着她即将说出口的话。
但最后,她对锦书说的是:“高考不是结束,是开始。上了大学也不能松懈,好好读书。”
锦书抿着唇,点点头。
自从高一那场争吵后,母女俩的交流越来越“官方”了。
锦书知道妈妈不想这样,她也不想。
可她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不愿意先踏出和解的那一步。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锦书更觉得自己不应该退却——毕竟,事实证明了她可以,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