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降临 第4章 殷勤

清早五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书玥伸手摁掉，揉揉眼睛朝窗户看，米黄色的窗帘挡不住耀眼的光线，天快要亮了。

昨晚失眠到大半夜，她感觉都没睡多少时间，脑袋有点儿昏昏沉沉的。

今天开学第一天，全体师生得赶在七点之前到校，参加升旗仪式。

吃完早饭，书玥拿了包牛奶，背上书包准备出门。

杨夕把手机递给她，“我给樊蓉打过招呼了，手机你拿着，上课时调成静音，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四中的教学纪律一向很严，住校生如果带手机，每周一早上一进教室，必须交给班主任保管，直到周五放学时才发给他们。走读生要带手机的话，需要家长亲自给班主任打电话说明情况，并遵守学校的规定，如有违反，一律不准再带。

“嗯嗯。”

“路上小心，别坐过站了。”

“我会注意的。”

六点四十，书玥到教室时，班里没几个人。

刚开学的一两周，人人是起床困难户，俗称“开学综合症”。

没多会儿，加思喻进了教室，嘴里还打着哈欠，“小玥玥，你好早啊！”

书玥拧紧保温杯盖子，对着她笑说：“早上好！”

“嘻嘻，一见到你，我起床气都没了。”加思喻抱住她撒娇。

这话被刚进后门的贺子煜听个正着，他满脸期待地凑上来，咧嘴笑问：“那见到我呢？”

加思喻一秒收笑，闭着眼蹦出三字：“你说呢！”

书玥听着两人斗嘴，无奈地笑了。

恰巧这时，顾临也来了。

今天要升旗，大家身上都是校服，他也不例外。

四中的秋季校服，中规中矩，男生女生都是长袖外套配长裤。整套衣服的主色为藏蓝色，上衣前面领口至胸前，是一大片纯白色，左胸前印有学校LOGO，裤子为纯色，宽松至底。

别人的校服外套都穿在身上，他则拎在手里，顶着一件单薄的黑色短袖，也不怕冷。

许是要穿外套的缘故，今天这件黑T比昨天的更贴身一些。

清晨，太阳初升，主席台上，校领导正在讲话。

书玥没有校服，只能站在女生队伍最后面。左边是徐湛，左后侧站着贺子煜，顾临在她身后。

明朗金丝般的阳光洒向绿绿的草坪，清晨的露水悄然消失，周遭的温度渐渐升高。

新学期第一次升旗仪式，流程很长，一开始，大家都还保持安静无声，时间越往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多。

一动不动直立的身躯，再加上昨晚睡得晚了，太阳一出来，人就想睡觉。

眼瞅着樊蓉往队伍前面走去，书玥稍稍岔开并齐的双脚，双手背后，两手扣住胳膊肘，借力撑住微微后仰的上半身，她刚打算解放一下紧绷发麻的身子，怎么也想不到，肩胛骨收缩过猛，导致里面的扣子全都开了。

完了……

她以前都是在家里，没穿内衣的情况下做这个动作的。当然，穿着内衣也做过很多次，还从来没出现过扣子全开的情况。

大庭广众之下，头一次，她要死了。

昨天晚上在准备今天要穿的衣服时，书玥特意查了今天的天气预报，是个大晴天，所以她选了纯白的短袖和一件较薄的白色衬衫。

即便上身衣服颜色全都一样，但扣子一开，身前必然会鼓起来，更何况最外面的衬衫，完全是敞开的。

从扣子分离的那一秒开始，她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导致肩带滑落，会更惨烈。

人在过度紧张的时候，所有的感官都会变得极为敏感。

书玥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在悄悄地松动。

队伍最末，顾临一开始并没怎么注意到前面人的动作，只当她是在活动筋骨。

然而，这都快半个小时了，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累吗？

正当他感叹某人耐力真够可以的时候，台上终于结束了，轰鸣般的掌声瞬时此起彼伏。

眼前的人，还是分毫未动。

“所有人原地转身，保持队形，各班班主任整队带回教室……”

话筒里的声音响彻整个操场，书玥无暇听后面的废话，心想着队伍不解散，她要怎么跑去前面找加思喻借外套。

右边是（二）班男生队伍，班与班之间仅有半米距离，就算她敢冒着顶撞樊蓉的风险跑到前面去，但这一路上的围观，她也承受不起。

好在，高一年级先退场，高二年级还得再等一等。

就在这时，书玥前面的女生转了过来，慌乱中她持着仅有的一丝冷静，快速松开胳膊，双臂紧紧地环抱在胸前，颤抖的手臂拢着衣服不让它到处膨胀。

“麻烦你传句话给前面的加思喻，让她尽快来找书玥，谢谢！”

女生打量着她颇为奇怪的姿势，有些不解，但还是应道：“好。”

牙尖紧抵着下唇，书玥望着班里女生一个又一个转过去传话，不停地默念：拜托，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蓦地，肩上落下来一件外套，她低头一看，谁的校服？

正纳闷时，身后传来极其霸道的一声：“穿上。”

是他的。

昨天她那么怼他，他居然还肯帮忙？

不管是谁的衣服，眼下，书玥顾不了太多，双手从宽大的衣袖探出，强忍着身上的麻意，一鼓作气将拉链拉至领口处，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终于，彻底安全了。

高一各班级已经全部退出操场，马上就轮到高二（一）班，大部分学生都向后转了身，背对着主席台。

书玥也转了过来，就见上身只穿着黑色短袖的背影，视线向下，校服裤兜两侧露出白净的手腕，再低头看眼自己的校服袖口，莫名有点儿烫。

队伍走出没几步，加思喻跑了过来，“小玥玥，你找我什么事啊？”

“本来想找你帮忙，现在已经解决了。”

加思喻盯着她身上能遮住大腿根的校服，惊讶地问：“你这衣服哪儿来的？”

“顾临借的。”

“嗯？”

加思喻立刻瞪圆眼睛，手指着走在前面不远处的背影，马上又问：“你两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她可是亲眼见过，顾临的外套连贺子煜都不给穿，更不用说女生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见鬼了。

书玥一心想着尽快解决麻烦事，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一会儿给你说，我现在要去趟洗手间。”

“一起去。”

教学楼，女生洗手间外。

书玥拎起校服衣领抖两下，理顺衣摆，忽地想到了什么，鼻尖凑近，秉着呼吸闻了闻，有清香的洗衣液的味道。

加思喻拿着纸巾擦手，“你闻什么呢？”

书玥将衣服搭在左臂弯上，“我闻一下有没有花露水的味道。”

“什么？”

“昨晚我给身上喷了花露水，闻一下有没有沾染上。”

如果有味道，她得把衣服洗干净了再还回去。

加思喻蹙眉，“你就没闻到臭烘烘的汗水味？”

“没有。”

除薰衣草的香味外，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像薄荷，但又好像不是。

总之，不难闻。

加思喻搂住她胳膊，忍不住吐槽道：“贺子煜那家伙一打球就把他校服扔给我，搞得我每次都想塞他嘴里，让他自己也感受一下那臭气熏天的汗水味……”

书玥笑着听她吐槽了一路，快走到教室时，有个外班女生叫走了加思喻，她一个人走进后门，看向顾临座位，空空的。

人不在，没办法当面道谢。

要不，就放他椅背上吧？

“找我？”

清润含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书玥一转身，顾临就立在她正对面，不足一米。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了多久？

愣了两秒，书玥才想起来找他的目的，她双手捧着校服递过去，浅浅一笑：“谢谢！还你。”

顾临瞥了眼衣服，单手接过，再次对上她的笑脸，直说：“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年少轻狂欠下的“债”，他还没还完。

不敢领情。

书玥看着他满含笑意的眼里尽是和善，不禁一想：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用不着客气？

那不行。

一码归一码，早上要不是他帮忙，她就丢死人了。

再说，是非过错，恩与怨，她分得清。

紧随而来的贺子煜，一听书玥在感谢顾临，立马添油加醋，“小玥玥，你可千万别跟他客气，他那是无事献殷勤，非奸——”

徐湛缓步而来，毫无畏惧地补充完整：“即盗。”

大早上的，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让本就不高的室温瞬间降了好几度。

只见，顾临把校服随意地扔到椅背上，双手插进裤兜，舌尖一扫下唇，笑眼带着几分凌厉之色，正对贺子煜的方向，“你再说一遍？”

书玥还怔在某人的笑脸上，贺子煜却逃到了她身后，很没脸道：“小玥玥，救我。”

“……”

加思喻恰好回到教室，火速冲过来抽他，“小玥玥也是你叫的？”

贺子煜绕着书玥和顾临跑，躲着她的追打，嘴硬道：“你不也那么叫？”

“‘小玥玥’是我一个人的专属，哪儿轮得到你！”

眼看着就要被两人绕晕了，书玥赶忙拉住加思喻，对贺子煜说：“以后，你叫我名字就好。”

“小玥玥”一听就很亲密，即便加思喻不说，她也要说清楚的。

贺子煜见加思喻满脸得意，气不打一处来，“好男不跟女斗，我懒得跟你计较。”

“你算什么好男？”加思喻冷笑一声。

贺子煜还想继续争辩，被徐湛拉着坐下，他递上水杯，“你赶紧喝口水，马上要上课了。”

书玥拉走加思喻，路过顾临面前时，再次说了句：“谢谢！”

不论之前顾临对她如何，现在，他帮了自己，理应感谢。

最后一排，贺子煜刚喝完水，猝不及防挨了顾临一脚，同事受到了生命威胁：“你要是嫌命太长，我就做个好人，早点儿送你上西天。”

前方，书玥和加思喻在听到贺子煜那句“对不起老弟，大哥我错了”时，没忍住一同笑出了声。

一上午，过得很快。

午饭后，书玥和加思喻去光顾了学校里的小超市，之后又去了操场溜达。

她习惯午睡，中午没能休息，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上，犯了困。

“思喻，我眯一会儿，老师来了你叫我。”

“好，我给你盯着。”

金黄灿烂的夕阳透过窗户，顾临一抬头，目光所及皆是铺满阳光的纤细背影。

一时间，他的记忆，回到四年前。

那时，他也是坐在她后面，只不过他两之间的距离没有现在这么近。

已经记不清是从哪一刻开始，有一个叫书玥的女孩儿，印在他的脑海里。

肤色雪白，清透的小脸稍显圆乎，双眼皮下有一双很是灵动的大眼睛，樱红的双唇似花瓣一样柔软。

一眼过后，实在讨人心喜。

好奇，顽劣，亦或是更想引起她的注意。

于是，某一天，他在经过书玥座位时，毫无准备，不受控制地踢了她的桌子腿。

做完坏事后，他逃命似的跑回自己的座位，直到心跳平稳，她都没回头。

一次，两次，三次……

连着大概一周，她都没任何反应。

在她这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挫败。

踢桌子腿不行，那就换一种方式，敲她桌子，离她更近一点儿。

第一次，她手里的笔，终于停下了。

第二次，她抬头了，一双精灵般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

第三次，他未能成功。

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一举一动，索性，从他一进门开始，就远远地盯着他。

目光相撞的那一眼，他心有胆怯，还有被当场抓住的羞耻感。

最终，他的手没能伸出去。

消停几天，见她没有找上门，他整个人，又泛起痒痒。

也许是，不甘心。

那天课间，他再一次成功地引起她的注意。

随之而来的是，她直接把课本扔他桌上，平时乖巧又礼貌的女孩儿给他撂下狠话：再有一次，你试试！

他不敢再试了，自那之后，他再也没“动”她。

直到学期末，他和她都没再说过一个字，有时面对面走过，她也当做视而不见。

再次相见，已是昨天。

上天眷顾，他很幸运。

对她，他还有弥补过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