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蓬莱院——
清风习习,湖面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在月色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萧清欢倚在湖面廊桥的美人靠上,手里握着一卷《女则》。
‘《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衹,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礼义居洁,耳无涂听,目无邪视,出无冶容,入无废饰……若夫动静轻脱,视听陕输,入则乱发坏形,出则窈窕作态……’
萧清欢目光掠过书上内容,囫囵吞枣般一目十行。
白露走近禀告:“殿下,庆安公主求见。”
萧清欢未曾从书里抬头:“她不是被禁足在府?来做什么?带进来吧。”
白露走到门房处,福身一礼:“公主请。”
萧玉婉跟着进了府,路过望春阁旁的小路时,见几个穿着各异的男子好奇看过来。
萧玉婉不由出声询问:“这些人是?
白露侧目看了一眼,笑回道:“这时殿下养的小公子,供着平日听听曲解解乏。”
萧玉婉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片刻功夫后才走到蓬莱院。
萧玉婉一身素色衣裙,外头罩了件斗篷,一张脸遮掩了一半在兜帽里,瞧见萧清欢手里《女则》,蓦地一愣,心中升腾起一股怪异感,她潜意识的认为,萧清欢这样的人,是不会看《女则》这样的书的。
萧清欢随意将手里的《女则》一扔,打了个哈欠,神情里满是倦怠与不耐。
萧玉婉心中的怪异感顿时被抚平,有一种这才对的感觉。她放下头上的兜帽,露出只插着两根金簪的发髻,全然不同于往日华贵穿戴的风姿。
萧清欢眼见萧玉婉的着装,也不禁多打量了两眼。倒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林相林贵妃虽倒台,但萧玉婉身为公主,往日便打扮华贵,喜好奢靡,再怎样不至于此。
萧玉婉神色尴尬,只觉被看的无处遁形,心里的涩意爬满四肢百骸。
一阵沉寂,萧清欢扔下书册后也未曾主动开口,只静静看着她。
萧玉婉落寞的眉眼垂下,嘴唇蠕动,最终艰难的开口:“我不知道,除了找你,还能找谁了。”
外祖倒台,母妃被废,皇弟禁足,她空有一个公主身份。原来往日的繁花似锦化为子虚乌有的泡沫,一碰即碎。永安侯府那些人虽然不敢明面上得罪她,却也颇受冷眼,与她往日所受优待天差地别,这种差异,叫她一时如何能转换心性。她想同父皇说,可是现在进宫一趟都难,且也知道,就算现在凑上去,也无力改变什么。
萧清欢挑眉,勾唇一笑:“怎么?把我当救世主了?”
萧玉婉愣住,这话叫她想起大年夜那日的情形,再看向萧清欢时,眼角已泪意盈盈。
“行了,什么事,说吧。”萧清欢眉眼淡漠,直接出言问。
萧玉婉头垂的更低了,喉间里挤出几个字:“我想和离。”
萧清欢神色淡淡:“那就和离呗。”语气里好似谈论今日天气如何一般随意,她也无意问因何要和离,这二人身份贵重,总归不会是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而夫妻不睦。
“永安侯受父皇重用,齐迁身为永安侯世子,而我现下……谈何容易?”萧玉婉眼角泪意更甚,噎着喉间的涩意,才说出这番话。若萧清欢能相帮,自是易事,可萧清欢这句轻飘飘的话,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却无疑是何不食肉糜。
萧清欢不置可否:“简单啊,杀了不就好了。”
永安侯风流,侍妾庶子众多,一个不成气候的永安侯世子,上面的哥哥,下面的弟弟,总会有愿意联手的,杀了一了百了,日后以孀居的身份过继个宗室子,荣华一生不是问题,不过继也行。
萧玉婉一愣,自然也听懂了萧清欢的言外之意,但她还是摇头,坚定道:“不,我不要我日后孩儿冠他的姓,我不要守着永安侯府,我不要因婚约被那样的男人掌控,我要和离”
萧清欢缓缓抬头,今晚第一次正视起萧玉婉来,目光里透着深邃的晦暗:“你当如何?”
翌日,这事便有了结果,萧清欢的做法很粗暴,直接在齐迁带青楼妓子走局酒楼时,派了小元宵送了两个小倌进去。
齐迁的庶兄庶弟被递了条子,早早的就等在了酒楼附近,‘碰巧’看见了房内□□的场面,门户大开,酒楼鱼龙混杂,来往之人众多,又加上刻意的引导,永安侯世子好男风聚众□□,在青楼男女通吃的事便被传了出去。
而那些个庶兄庶弟,不免添油加醋,更是在永安侯面前煽风点火。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萧帝的御案上,萧帝自然大怒。
萧帝看着下头跪着的永安侯,满脸怒容:“你真是教了个好儿子!”
“女妓男倌共侍,大庭广众之下人人目睹,嫌不够丢脸吗?”
“御史参你教子无方的折子都递到朕的案前了。朕是皇帝,难道还要让朕日日处理你们这些肮脏家事吗?”关起门来在家里玩个天昏地暗很难吗?非带着妓子小倌招摇过市,惹人耳目,叫朝廷没脸。
永安侯跪在下方,战战兢兢:“是微臣教子无方,还望陛下恕罪。”永安侯心中也愤然,往日他那儿子再怎么糊涂,也是出局在家里狎弄,怎偏偏昨日就走局到酒楼里了。
纵萧玉婉现在不受宠,那也是他的女儿,皇室公主,怎容如此羞辱,这不是打他的脸吗?这种丑闻,发生在他女儿的丈夫身上,成何体统。萧帝坐在龙案后方,神色愠怒:“既然你儿子行事如此放荡无度,承爵一事,你也好好考虑吧。”话落,心里不由怨恼起林贵妃来,若非她一味让庆安嫁这种纨绔子弟,何至于此落他的脸面。
永安侯一愣,还欲再说,看到萧帝的脸色,只得把话头咽了下去,
再听到萧帝敲打的话,无他法,只能伏地叩首:“谢陛下隆恩。”
当权者说话看似留退路,实则不过是让自己上旨主动请求罢了。
永安侯心中对齐迁这个嫡子又怒又恨,这档子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闹到陛下跟前,上一次京城纨绔子弟发生这样的事,还是林仁义那个不成器的孙子林礼戊。思及林家满门的下场,永安侯心底胆寒,领了口谕赶忙回府教子去了。
永安侯府——
永安侯一掌重重的掴在齐迁量上,齐迁猝不及防被打的摔打在地。
齐迁紧皱着眉头:“父亲,你打我做甚?”
永安侯夫人面容戚戚:“是啊,侯爷,你打他做什么?”
“你还好意思说?他带妓子出局又同妓子小倌厮混,闹的人尽皆知,本侯还打不得他了?”
永安侯夫人紧紧皱着眉头,对此话颇为不在意:“侯爷,这又如何?你不是也满屋子侍妾,庶子庶女?”
永安侯一哽,怒声骂道:“庶子无状,如此年纪了还没个功名,靠着祖荫作威作福,安能与本侯相提并论?你可知,他都闹到陛下跟前去了!”
永安侯夫人和齐迁皆是一愣,不明白这种事为什么会闹到陛下跟前去。
永安侯犹不解气:“蠢东西,有你这么个蠢娘,难怪教养出这么个蠢儿子!”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尚公主!庆安公主再如何,也是陛下的女儿,是皇家的公主!”
“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给陛下没脸?”
陛下就算如今再不喜欢庆安公主,也不是他能如此作践的。若是往日那些行径便也罢了,左不过传唤进宫中训斥几句,可他偏偏做了这样的事。
这二人竟犹嫌不够似的,还在反问这又如何。
永安侯的一众庶子和庶女看着这一幕,心中自然幸灾乐祸。
永安侯恨恨看着这个儿子,眼角里突然多了一抹身影,抬头看去,见是萧玉婉正站在那里,无甚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永安侯忙整理衣襟,扯出一抹笑,微微拱手:“公主来了,怎也不派人知会一声,本侯好亲自相迎。”
萧玉婉往日都住在公主府里,不常来永安侯府,又刚被萧帝敲打,永安侯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一众庶子庶女见到萧玉碗,纷纷行礼。
永安侯夫人听到永安侯说的话,转头看向萧玉婉,心中愤然,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告到了陛下跟前,不然陛下怎么会知道?一个外祖家倒台,无甚权势的空头公主,累及她的迁哥儿,连丈夫这点子事也不能容忍吗?
齐迁和永安侯的庶子庶女们也都看过去,一个个神情各异。
萧玉婉身着一袭霜叶红锦缎宫装,头戴金丝八宝珠冠,一如往日:“和离吧。”
话音方落,整屋子的人一愣,永安侯那群庶子庶女不消说,自是狂喜异常。齐迁这个蠢货,在两句公主婚前无德,婚后失势的挑唆下,就做出这样的蠢事,实在大快人心。
永安侯夫人恼道:“和离?公主,你糊涂了?天下女子嫁入夫家,有几个和离的?”
齐迁突然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你休想。”
“那你是想本宫休夫,还是你休妻?齐迁,莫要忘了,是你尚主,不是本宫下嫁。”萧玉婉这声落地,如棒槌一样敲在众人心里。
是了,眼前人到底是皇家公主。但若是休夫,那他们永安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休妻,他们又有几个胆子敢休公主?
永安侯率先回神,挂着尴尬的笑打哈哈:“庆安,这孽子不过一时糊涂,年轻做了错事,何至于闹到和离这种地步?”
萧玉婉神色不变,恍若未听到永安侯的话。
永安侯软硬兼施:“庆安,你如今这样,和离之后又能怎样?我定压着这孽子跟你认错,保证往后绝不再犯,只一心一意同你过日子。”
萧玉婉冷眼瞧了永安侯一眼:“永安侯,本宫就算再不济,你与本宫也当先以君臣而论。”
永安侯一愣,脸上浮现尴尬之色:“是,是这个理,公主所言极是。”
萧玉婉冷嗤一声:“一个不能继承侯府的白身,也想尚公主?”
这话落地,寂静无声,一屋子的人再次神情各异。
齐迁身为永安侯子世子,怎么会是白身?若真如庆安公主所说……
永安侯夫人大怒:“谁说我儿不能继承侯府,我儿是世子,如何不能继承侯府?”
永安侯斥道:“你闭嘴!”
永安侯的庶长子出言相劝:“父亲,公主金尊玉贵,二弟犯下这等错,当以整个侯府为先啊。”
言下之意便是好聚好散,让永安侯不要同庆安公主硬争,整个侯府的脸面和基业才是首要的。
永安侯沉吟良久,最终低下了头:“依公主所言,还望公主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至于这孽子,本侯日后定当严加看管,决计不会碍公主的眼。”
萧玉婉冷冷看着,心中涌起一阵悲哀,她心知,永安侯的低头,不是向她低头,而是向她背后的皇权低头,她何其艰难的事,对于有的人来说,却不尽然。
庆安公主请旨和离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各大世家,不少成婚后不幸的女子佩服庆安公主行径的同时,又不免自怜自艾。她们远远不比庆安公主身份尊贵,和离一事,谈何容易。
她们尚不知,此次庆安公主的和离,便是成了日后她们能顺利和离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