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金枝 第51章 处境

萧清欢从护国寺出来时，天已逐渐暗了。

京城和郊外的护国寺景象大为不同，距宵禁尚有一段时辰，街巷上人头攒动，小贩们扯大着嗓门拉客，叫卖声不绝于耳。

公主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热闹的街巷上，前头是一众侍卫尽职的开道。

马车前的标志也很是显眼，百姓见此纷纷避让到街道两旁。

“贵人，救救我吧，贵人。”一道身影猝不及防的闯到马车前，被侍卫直直拦住了。

是一个妇人，穿着朴素的衣衫，衣襟有些散乱，身上以及面上有着明显的伤痕和血迹。

身后跑上来一个满是酒气的男子，横眉立目的不停叫嚷着，跟上那女子后，刚想要回拳殴打那妇人，却见到妇人身前持刀的侍卫，脚下的步子瞬间停滞。

妇人被侍卫拦开，隔绝在外头，但这番动静还是让马车停了下来。

萧清欢坐在马车里，身子随着突然停下来的动静轻微往前一晃。她尚在假寐，闻此动静睁开眼，目光一寒。

白露掀开车帷从窗口往前看去，随后回身道：“殿下，外头是个妇人，拦住了马车。”

外间的声音因着车帷掀开，立刻在下一刻传了进来：“贵人，救救我吧，我要被当家的打死了。”是妇人不断的哭嚎声。

见萧清欢未曾发话，侍卫们冷脸拖着妇人退至街道一旁。

车夫在外头瞧完这一幕，方要问是否要继续前行。

萧清欢冷淡的嗓音传了出来：“先等等。”

车夫应是，因而众人便看到，虽然那妇人被赶到一旁，不曾挡路了，但这架豪华马车还是不走。

男子瞬间冲向前挥拳殴打妇人，妇人被男子拉桑扯打，发髻衣衫更加凌乱了几分。

“白露，你下去看看。”萧清欢淡声吩咐，听不出什么别的感情。

白露应是，随后从马车上走下去。

镇国公主的贴身婢女，正三品的等阶，衣着派头自然比一般的富家小姐还足上几分，于是众人以为白露是马车里的贵人。

几个侍卫围着白露走到那妇人面前，围观的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

横眉竖目的男子见此情景，酒顿时醒了大半，挥舞的拳头也止住了。

妇人心中一喜，立马忍着疼痛挪动身体上前，心里仿佛也有了底气：“贵人，贵人，您帮帮我，他一喝醉酒就打我，我实在是痛的受不了了。”

“贵人，求您了，您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纷纷围过来扯着脖子往前观看。

白露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妇人，柳眉紧蹙着。

确实，这妇人身上的伤和面上的伤实在骇人，旧伤添新伤，比比皆是。

围观的百姓看到跪着的妇人和男子，顿时议论开来：“这不是巷口周屠夫家的吗？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我就住在他隔壁，周屠夫不就好那两口，每次喝多了都打他婆娘，那叫一个惨。”

“是啊，你看周屠夫家的脸上身上这些伤，哎哟，真是吓人啊。”

妇人扯着白露的裙摆，继续哭嚎，眼泪止不住的混着脸上的血迹往下淌：“贵人，您帮帮我吧。”

白露看向吓得直愣怔的男子：“你怎能出手打人？”

周屠夫看着白露通身的气派，和后头持刀的侍卫，早已吓得的打摆子：“她是我婆娘，我婆娘。”

白露眉头更蹙：“她是你妻子你便可打她了？”

周屠夫刚想狡辩什么，却看见白露身旁侍卫腰间的刀，立刻打消了心思，磕磕碰碰道：“我喝醉了，喝醉了，以后不打她了，不打她了。”

白露不再看周屠夫，转而问地上的妇人：“他常常无由打你？”

妇人忙不迭的点着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凄惨。

白露接着问她：“你可有上报官府？”

妇人愣住，一时没吱声，随后又呜咽哭泣。

白露心下明白几分，随后问：“他常常将你打成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同他和离。”

本朝和离虽少见，但被打到要当街拦贵人车马才能活命了，若要和离实乃情理之中。周围人顿时也附和起来。

“对啊对啊，周屠夫家的，你和离了得了。”

“是啊，这样打下去，可别被打死了。”

“嫂子，你的命也是命啊。”

妇人听到这些话，先是一愣，而后惊恐摇头哭诉道：“不能和离，不能和离，和离了娘家也不会要我的，我如何能活啊？”

“他不喝醉的时候不经常打我的。”

“他不打我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我只是想要贵人帮帮我，让他别打我了。”

百姓中有人害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但大都数人却也没出声了。

白露眼眸冷下来，伸手将妇人手中攥着的裙摆扯了出来，回身上了马车，心知殿下应该是听到了全程，便坐在一旁，没有开口。

外头的声音都落进了萧清欢的耳里，萧清欢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夏至微蹙着眉头，有些不忍：“殿下，可要出手相帮？”

萧清欢讽刺的勾起嘴角，声音里无甚感情，反问夏至：“帮？怎么帮？”

“让我用权势压着她丈夫重新爱上他，从而不打她？”

“既不上报官府，又不愿意和离。”

“想拉她一把都找不到她的手，如何帮？”

“好言难劝该死鬼，她自己要在泥潭里挣扎，便随她去。”

“回府。”

夏至一怔，细细想下来，是啊，既问了她是否要上报官府，又问了她要不要和离。

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不指望自己，难道指望别人吗？

外头的马夫听到萧清欢的吩咐，立刻驱马离开了这条街巷。

马车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和殴打叫嚷声。

“好啊，还拦着贵人告状，想要老子进官府是吧？”

“呸，没门，老子告诉你，老子今天就是要打死你。”

“你个丧家娘们，还学会拦着贵人的马车告状了？”

周围有百姓看不下去了，开口好言相劝：“周大哥，你收手吧，嫂子都被打的没个人样了。”

“是啊是啊，你下手实在重了。”

周屠夫啐了一口：“你们这些看戏的，老子打自己的婆娘，是家事，没瞧见贵人都没管吗？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滚滚滚，老子打自己的婆娘，任你们说理说破天去。”

此时的永安侯府，也恰巧上演着这样一幕。

或许可以说，自母系社会没落开始，常常都上演这样的一幕。

房间内，桌案上的花瓶掉落一地，碎片四溅的到处都是，满地狼藉。

醉的七荤八素得齐迁拥着一个艳丽的女子，对面是满脸怒意的萧玉婉：“本世子是永安侯世子，纳个妾怎么了？”他拔高了声音，“本世子不能纳妾吗？啊？”

萧玉婉恨恨看着身前的齐迁，广袖中的帕子捏的死紧。

同时，皇室公主的傲骨又促使她挺直的背脊，不肯落于下风：“既然你要纳妾，你我和离，你自纳你的妾去，与我无关。”若是官家小姐便也罢了，同妓子共侍一夫，她如何能忍？

齐迁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毕后头埋在身旁娇笑的女子脖颈处，好不刺眼：“和离？你还做着往日高高在上的美梦呢？你以为你还是之前那个庆安公主吗？”

“你庆安公主的尊荣，是陛下，是靖王，是林相，支撑的。”

“你一个女人，不依靠男人，依靠什么？”

“你再看看现在，靖王被禁足，林相倒台，林贵妃也被废了。陛下膝下的公主多了去了，会管你吗？你不赶紧好好伺候本世子，还想和离？好笑。你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好好待在内宅伺候本世子就是了，哪有那么多废话？”

“本世子可是永安侯世子，纳妾怎么了？”

萧玉婉怒目回道：“你成婚当日是如何对我母妃说的？这才多久，你就忘了吗？”

提及此事，齐迁面容扭曲，想起什么似的，全然没了往日贵族世子的风姿，恶狠狠道：“还说成婚那日呢，我呸。成婚那日你如此不给本世子面子，还想本世子现在给你面子？”

那日若不是她非要将那事闹到堂前，他能被父亲责骂？男人不都三妻四妾，不就睡了两个女人？竟然闹到了那般境地，她那日如此不给他面子，害他这段时日在酒楼里每每被好友嘲弄，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你再看看，成婚那日你是什么身份？贵妃亲临，皇子送嫁，你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本世子想起来了，你不是成婚前喜欢一个穷举子吗？那个穷举子呢？哦，还有，你不是还对冠军侯自荐枕席吗？冠军侯心仪昭华公主，恐怕连看都没看你吧？”

“真是晦气，你以为我想娶你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是公主，连我身边的妓子都不如。”

“是吧，美人儿？”齐迁的手不安分地揉捏着怀中的女人。

女子娇娇一笑，吟哦出声，这声音实在是讽刺。

萧玉婉被这一幕气的脸色涨红：“你既不想娶我，又呈画像给我母妃做什么？”他大可以不娶，京中男儿何其多，若不是他有心攀附，画像怎么会被送到母妃的桌案上。

齐迁气笑了，话说至此，索性不装了：“还说呢，不就是指望着靖王是你一母同胞的皇弟？谁知道这么不成气候。”这才过了多久的风光日子，本指望着做陛下的乘龙快婿，押注了靖王，谁知道成了这样。

齐迁不耐道：“你不是想和离吗？进宫告状呗。哦，本世子忘了，现在皇宫你都进不去吧？连见你母妃一面都难，好好在府中禁足念经吧！”

“你以为你是昭华公主啊？说什么陛下都依。”齐迁冷冷刺道。真是不知所谓，若是他能娶昭华公主该多好，凭着陛下的宠爱，他如何还会心忧加官晋爵一事，府里的庶兄庶弟如何能再跟他相提并论？

念及此，齐迁抬手，愤愤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女子吟哦呼痛。

齐迁挂着孟浪的笑，伸手握上了女子的臀部，调笑：“真扫兴，我们走。”

待到他出了院门，萧玉婉浑身泄力般软软瘫坐在地，眼看两人走远，心中万般恨意席卷全身。

萧清欢……萧清欢……是啊，她又不是萧清欢……

若是萧清欢面临此种境地呢？

可萧清欢怎会让自己面临此种境地呢？

萧玉婉掩面痛哭，恨意和痛楚在心里不断蔓延开来，方才齐迁刺耳的讽刺仍犹在耳旁一般。

怎会至此，怎会至此！她是皇家公主啊，生来金尊玉贵，怎会沦落至此！没了父皇的宠爱，没了母妃的庇佑，没了撑腰的皇弟，一夕之间，她就什么都没了！

婢女在一旁出声安慰：“公主，奴婢扶您起来吧。”

婢女的话让萧玉婉回过神来，她挥开婢女的手，勉力伸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垂眼看着一地狼籍，心中满是恨意。

借着她的势，住着她的公主府，用着她的金银嫁妆，如今竟这般对她。

萧玉婉目光沉沉：“辱我至此，我怎会让他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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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