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 第78章 【七十七】

曹丕投来疑问的眼神，陆逊介绍道：“他是我小叔，便是你曾经亲手救下的那头鹿。”

陆绩露出足以迷惑人心的善意笑容，道：“在下陆绩，字公纪，虽是伯言的叔叔，但年纪却比他要小，丕公子唤我的名可好？”

即便知道陆绩是在戏弄自己，但陆逊仍忍不住唤声小叔，以示劝诫，且听陆绩笑了两声，曹丕携起陆绩双手，欣喜道：“小叔……小叔就是那神鹿吗？自从你不告而别，丕心中一直挂念，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陆绩笑道：“多亏了丕公子的救命之恩。”转而，又故作忧愁道：“唉，都说丕公子可以唤绩的名，怎的不肯呢？”

曹丕干笑道：“毕竟我与伯言是好友，伯言的小叔，也就是我的长辈，直呼小叔的名，怕不合规矩。”

陆逊这下满意，陆绩轻笑道：“好了，是与你的玩笑话罢了，总不能让客人一直站着说话，伯言，快带丕公子进屋里歇一歇，过会新人该来了。”

众人知晓神君带回了个凡人，皆跑去凑热闹，这一来二回也没能歇成，待到拜堂之时，陆逊因要证婚，曹丕只好选个偏僻的位置，独自观看，这才没人来打扰。

只听临水居外鞭炮声响，庭院内聚着几头小鹿，刚刚冒出的小鹿角上立着几只鸟儿，正歪头叽叽喳喳，几名花仙挥袖，四溢的光芒下散开花瓣，一对新人身披喜袍，手里各引一头牵红，缓步而来。

当新人从曹丕眼前走过时，说实话，曹丕惊得呆若木鸡。这新人，一位是俊美温润的公子，面带微笑，另一位仍是俊美温润的公子，同样面带微笑。

他没看错吧？

揉了揉眼睛，顺着牵红中央那轻微晃动的大红花，前后向新人看去——没错，他曹丕确实没看错，的的确确是两位容貌俊俏的男子，面如傅粉，朗目疏眉。

四周无人感到异样，反而欢呼起哄不绝，曹丕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毛病了，不由自主去看陆逊，陆逊与他隔着无数个人头，望着新人，眼中有欣慰笑意。

这下曹丕明白了，不是在场众人反应不对，而是他这个凡人反应过火。没想到鹿族婚事给曹丕这么大惊喜，他被雷得外焦里嫩，没心思去管证婚词究竟说的是什么，暗自郁闷半晌，看大堂忽地涌现白光，眼睛晃得一时睁不太开。

曹丕往新人处瞧了瞧，两名男子正在对视，双瞳剪水，含情脉脉，携着手往预先备好的洞房去了，众人又是一阵叫好。礼毕，是时候开席了，曹丕一摸肚子，耗了这么久，还真有点饿，想到陆家只吃素，不由得叹息一番。

照理说，这喜宴该按辈分和亲属入座，陆逊辈分虽小，但身为陆家之主，该与陆康一席，曹丕身份特殊，若按结契对象的待遇，该和陆逊同坐，那就免不了与老神君说说话；若按亲朋好友的待遇，则与其余宾客一席，皆是些不认识的花仙树精鸟妖，敬谢不敏。

如此一来，曹丕只能与陆逊分开，和方才交谈过的屏儿阿广同坐，除了这两人外，还有阿苞、彩儿和阿兴，看上去和曹丕年纪相差无几，外貌也和凡人差不多，又都清楚他的身份，这下才安下心来。

屏儿将阿广给碗中夹的菜一扫而光，鼓着嘴道：“神君夫人，你为什么要和我们坐在一起啊？老神君那边，还专门为你留了个坐席呢，这可是讨长辈欢心的好机会啊。”

“吃完再说，真是……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阿广弹了屏儿脑门一下，道：“不过屏儿说的在理，丕公子是神君夫人，和我们这些小辈屈尊坐在一处，简直折煞我们了。”

“其实，你们不用这么在意我的。”曹丕尴尬道：“听说今日大婚的新人是屏儿姑娘的兄长？恭喜了，不知另一位公子是？”

阿广答道：“是阿仓哥，他俩在一起好几百年了，总算成亲了。”

曹丕总想问妖族是不是男人之间可以成亲，却不知如何开口，阿广拿着筷子托下颌，看了他半晌，似乎看出点猫腻，坏笑道：“夫人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是，我们都是夫人的小辈，问什么答什么。”

曹丕这才鼓起勇气，凑过去，问得委婉：“阿广啊，鹿族成亲……不会过问性别啊年龄啊，之类的吗？”

阿广笑道：“不会啊，这在妖族之间很正常啊，我们又不是凡人，感情方面只遵从内心，命中之人嘛，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说不准的。”

说着，似乎还偷偷瞄了眼正大快朵颐的屏儿，屏儿咽下一口饭，惋惜地教训道：“夫人也太孤陋寡闻了，神君怎么可以连这些都不告诉你呢？你知不知道神君先前有婚约呀？”

曹丕想起那位同陆逊“有缘无份”的仙子了，道：“听说过，好像是位妖族世家的千金？”

“天，岂止是千金！”阿苞突然越过桌子，被阿兴打了两下手，才忍住激动的情绪坐回去，神秘道：“丕公子，我们悄悄告诉你，你别让神君知道——与神君曾有婚约的世家，是孙家。”

曹丕道：“孙家？”

阿苞道：“对，是如今掌管妖界的世家，放在凡界来说，就和你们家差不多。孙家曾经是大公子主持，五百年前他同神君的师父去了极寒之地闭关后，大权就落在二公子手里啦，现在被称作妖界至尊，字面意思，妖界的至尊。”

众人的脑袋纷纷聚过来，阿苞继续道：“至尊有个宝贝妹妹，也就是孙家小妹，小时候就和神君订过娃娃亲，三年前因为大战的缘故，陆孙反目，孙家的仙子生死未卜，听说用仙气在续命，长睡不起，这婚约就相当于作废啦……我也是从我家公子那里听来的。”

最后阿广总结道：“哎，夫人听不懂也没关系，且记得孙家是虎族便好，既然不同族都没什么关系，何况只是不同性呢。再说，夫人你是凡人，而且还是男人，一人一妖，不也和我们神君在一起了吗？”

话头忽然回到曹丕身上，曹丕呛了一口道：“我、我和伯言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啊！”

不过经傻狍子们一说，再结合最初陆逊给他说的一些，倒不是完全听不明白，如果放这位魏国二公子的身上，简单来讲，大约就是与他国反目后，原本要和亲的妹妹不用出嫁了这么一回事。

屏儿贼兮兮咧嘴道：“哎哟，证据确凿，夫人你就不要害羞了嘛，我大哥也说，刚成亲之后要适应一段日子，这段日子里向谁提起都会不好意思的。”

“啊？”曹丕茫然道：“证据确凿？什么证据啊？我和伯言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阿广戳破窗户纸：“夫人与神君都结契了，难道还不算证据吗？那这天底下确实没有别的证据了，我族除了年幼时习法会结契外，成年之后只有成亲时才会结契的。”

曹丕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阿广拿筷子敲碗道：“夫人刚才也看到啦，阿平哥和阿仓哥刚才在神君加持下结了契，所谓证婚，其实主要就是帮助族人顺利结契。”

所以他刚才没看清的那道光，其实是结契散发的仙光吗？怪不得那场景有三分眼熟，合着阿平阿仓在众宾客眼前割破了手，说了些情意绵绵的话，这仪式就算结束了。

曹丕吃不太下了，宴席上弥漫的气氛让他坐如针毡，他看了眼主席上的陆逊，正与人敬酒，笑意盈盈，不同往常。若是他能时常这般笑就好了，曹丕感叹着，相隔甚远的陆逊的目光便送了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脑子轰地炸开小辈们“神君夫人”的调侃声，登时撤回目光，低下了头。

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他早觉得结契誓言奇怪，但陆逊并没有告诉他，这就是成亲时的誓词，所以怨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