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 第33章 【三十二】

他独自前来，不带随从，于山下见了陆逊，只道是来寻朱然的。陆逊不是头回见他，更不是头回见他来找师兄。他知道朱然一向不爱理会孙权，孙权每回来，最后都是颇为垂头丧气地归去，不禁心道死缠烂打。

孙权丹袍黑靴，绛紫的发半束半垂，沾着些雨露，面容坚毅谦逊，刀锋似的浓眉斜飞，碧绿虎眸漆亮有神。明明与朱然同岁，却显得比朱然还老成。孙权气质容貌与他大哥神似，却不善言辞，不似孙家之主般能言善辩，奔放豪爽。

陆逊将他上下扫视个遍，虽心中对孙权不满，但陆家家训不允他做出无礼之举，何况这孙少主与他，姑且是个君臣关系，即便褪去这层关系，对方仍是未婚妻之兄，陆逊的准二舅子。

清了清嗓，陆逊拉着凌统，让开紫藤山路，拂袖躬身道：“孙少主这边请。”

凌统小小身子也弯下去，奶声奶气道：“仲谋哥哥请。”

孙权轻点头，跟着二人去了洞庭仙府。

洞庭仙喜好凡间那套，原本一缥缈清静的仙府，修得如凡人贵胄的大宅子，因翻修一事由孙家之主操办，去其糟粕，少了纸醉金迷，多了风雅精致，仍留着似洞庭仙本人那种超尘脱俗、清韵淡然的味道，虽不是仙府，却胜似仙府。

朱然正于前厅恭候，为了不显怠慢，还特意换了身素净的霜白长衣，火纹耳饰泛着光泽，双手背后，面带微笑。他若是知道来者何人，怕不会如此游刃有余，没过一会，便看见陆逊凌统领着贵客，于府外青阶上缓缓前来。

朱然正欲上前去迎，见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保持着笑容的嘴角抽了一下。眉毛微挑，缓缓道：“孙仲谋，怎么又是你……”

孙权不言语，朱然毫无礼数可言的大喊回响府内：“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再来洞庭找我了！你信不信我告诉君上，就说你不好好修习，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看你大哥怎么收拾你！你要真闲得发慌，你去找周泰啊，你老来找我做什么——”

孙权神色总算有了变化，坚韧的眸闪烁不止，有些局促，有些慌张，欲伸手去拉朱然，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朱然气得双颊泛红，连着耳根子和眼睛都红了，瞥了两个师弟一眼，甩手出了前厅，变作只大隼长啸一声，往紫藤花林的方向去了。

剩三人静谧无声，陆逊面无表情坐在旁喝茶，被朱然吓到的凌统站在边，拉着陆逊衣角，孙权似木桩般，盯着朱然离去的那片雨雾绵延的天，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自从前阵子随孙家游猎回来，朱然就愈发不待见孙权，三番五次将他赶回华冢山。陆逊抿着茶，镇定自若，心想定是孙权整日跟个哑巴一样，惹得师兄不高兴了。

依照前几次，只要孙权前脚走，朱然肯定后脚就回来了，这次大概也不例外。三人大眼瞪小眼，陆逊忍不下去，放下茶杯道：“你不回去吗？”

孙权回头，眼神好像在问他“你刚才说什么”，陆逊继续道：“自从师兄随你们游猎回来，每次你来，他就不大高兴，你若是回去了，他一会就会自己回来了。”

孙权沉默不语，好似一块油盐不进滴水不穿的石头，陆逊心中更加不满，干脆不再搭话，倒是凌统探了个头，嗫嚅道：“仲谋哥哥，可是游猎时发生什么了吗？”

虎族孙家那时是妖界之尊，麾下众多妖族，妖卿遍布四海，飞禽走兽爬虫毒物，数不胜数。每逢初春，下了第一场春雨后，便会率众妖卿，前去极西之地游猎。

极西之地黄沙漫布，时常有沙暴来袭，四方沙尘里潜藏的尽是罕见妖兽，不仅体型远超中原妖兽，凶悍狂猛更是不能相提并论。常年惩治沙妖的修士大多有去无回，正常人更不用提，刚入沙漠便被边缘的普通妖兽吃得一干二净，连骨头都不剩。

敢每年来极西之地的，也就只有孙家之主了。跟着孙家之主去的，皆是各个妖族的首领及少主，其中便有朱然的父亲。

孙权性子内敛，不太喜参与游猎，被他大哥软磨硬泡，就是不愿来。孙家之主知晓他与朱然亲近，为了矫正弟弟这无欲无求四大皆空的性格，想方设法让洞庭仙放朱然出来，找个由头塞入派给孙权的队伍。

知弟莫若哥，听闻朱然也来，心意已决的孙权立马倒戈，破天荒应允了，慢悠悠骑着马，跟在队伍最后，与朱然并排而行，被朱然笑话了好一阵。

伴孙权左右的，除了朱然，还有一生面孔。此人也是大哥安排的，年纪略长孙权一些，面容刚毅粗犷，见时向孙权行礼，头深深埋下去，只吐了两个沉甸甸的字：“……周泰。”

周泰比孙权更寡言，更沉默，更老成，除了说自己的名字，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目不斜视，秃鹰般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前方。

孙权死活想不通，大哥为何将这样的人编入自己的队伍，不爱说话的人凑一堆，面对面瞪眼睛玩吗？

朱然是孙权肚里蛔虫，见他总是眼神飘忽，心不在焉，一语中的道：“周泰是师父前些日子捡来的狼妖。”

朱然是红隼族的下任当家，又常助洞庭仙处理大小事务，等同执掌半个八百里洞庭，对这些讯息相当灵通——这周泰乃是洞庭仙族人，不过是周家分支之分支，分得不能再分的，名不见经传的小族群出来的。

不久前，洞庭仙与孙家之主出游时，意外碰上有几个小妖羞辱于他。周泰这人不卑不亢，不争不抢，小妖看他皮糙肉厚，手脚并用往他身上伺候。

洞庭仙看不下去，便出手相助，竟发现这人是自家分支族人，父母双亡孤苦无依，送回族中也是个天天被欺负的，便让他留在孙家麾下，安排给了周家一较亲近的狼族。

孙家之主想得周到，念着周泰与弟弟年纪相仿，不如做个贴身护卫，可二人皆是内向性子，便借着游猎的机会，先让这两人熟悉熟悉。如此这般，孙权豁然点头：“我懂了，那你我需得待他好些，他身世境遇不好，以后再不让他受委屈了。”

朱然欣然答应，一路上对周泰关怀备至，三人同吃同住，游猎时也形影不离。后因一时疏忽，与孙家之主的队伍走散，三人在漫天黄沙里行了两日，不慎撞见一极凶猛的沙虫。

周泰本欲作诱饵，让术法武艺皆精湛的朱然进攻，谁知沙虫却径直冲孙权去了，孙权脚下流沙转出旋涡，踉跄跌倒，眼看就要被沙虫吞了。

电光火石间，周泰扑了过去，挡在孙权身前，亮出妖狼的獠牙，死死咬住沙虫，而沙虫锋利的锯齿，同样穿透周泰的肚皮，血流三尺。孙权心惊，周泰头昏脑涨，动也不动，急促喘着，嘴中亦大口涌血。

孙权岌岌可危，朱然吼道仲谋快走，同沙虫以命相搏，杀红了眼，后总算将沙虫击杀，身上也多处重伤，好容易等来孙家之主的队伍，一睡就是几日，醒来时听服侍的朱家丫头道，这几日孙权一直守在周泰身旁，连他瞧也没瞧。

陆逊听到这里，心中了然，道：“此事怪你。”

凌统附和道：“是仲谋哥哥不对。”

讲述孙权和朱然吵架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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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