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 第32章 【三十一】

陆逊对后面这句确实不乐意，他多少也是妖界大族之首，千万年过来，鹿族分支多到数不清，有的飞升有的堕魔，皆要唤他声神君，若是细算，曹家祖宗都得喊他一声老祖宗，他可比魏王尊贵多了，魏王儿子伺候他，怎么就纡尊降贵了？

转念想来，他被关在这四方铁笼中，如孤雁失群，蛟龙失水，凌统道就连蜀山小道士也敢狗仗人势，私下对笼子又踢又踹，以污言秽语嘲讽他鹿族。

凌统有日趁小道士们不注意，施法捣了乱，让几个同门扭作一团，打得每人满脸乌青，与陆逊道，如此才能解心头之气。陆逊道：“你这报复法，也太小家子气。”

自他被擒，唯有曹丕每日来望他，他身上的三支封魔箭，也是曹丕与徐福好言相劝几日才拔去的。几日来，曹丕为他上药包扎不说，看他睡了几日不见醒，担心渴了他，便盛了碗水，用手点在他鼻尖和齿间，那日硬是花了一个时辰，点完一碗水，天已泛白，曹丕一夜未睡，又随众人上路。

这么看来，曹丕确实矮子堆里充高个，倒算个品行不错的人。陆逊稍稍对他改观，在许昌刻意往大牢加火一事，便默默咽回了肚子，生怕凌统借此机会戏弄他。

默了半天，凌统抬手绕着发梢，忽然道：“逊哥哥，那曹丕对你这么关心，你不如与他结个契，他心中挂念你，定不会拒绝。”

陆逊微怔，陡然变色道：“不行！”

凌统猜到陆逊会拒绝，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不作声。望向帐外，漆黑的眸子似一泓深潭，不明的情绪于其中沉浮，显然是不高兴了。陆逊劝道：“阿凌，不可如此。”

需知这结契，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法术，本是妖族成亲时所举仪式，歃血为盟，以证两妖之间坚贞不渝的情爱，从此气命纠缠，术法融汇，等同凡人间的婚约，直至一方死则解。若行过房事，则此生无解，便是一方死去，也无法与他人结契。

因能使妖法成倍增长，曾有妖界师门用结契来提升弟子修为，孙家之主与洞庭湖仙便是如此，后因这二人互生爱意，契约也就没解。凌统直言这二人去极寒之地，美其名曰闭关，实际上就是私奔。

乍一看结契皆是好处，实则不然，就如三年前朱然死去时，炸在孙权身上的七七四十九道惊雷，便是用作惩罚未能遵守契约的妖。结契能互相提升修为，皆因两妖气数捆作一起，一方若意外横死，另一方则要受罚。

后也有妖与人结契，多半是妖贪婪凡人精气，施法迷惑凡人，凡人无力抵抗，结了契后就被活活吞了，妖法力大增，自然不惧雷火加身。这是其一，其二也有相爱的妖与人结契，这便完全是出于形式上的了。

陆逊想起孙家公主，名叫孙瑶，乃是孙家之主年轻时，与一虎妖犯下风流韵事后所出，虎妖早逝，孙瑶便由洞庭湖仙带大，按辈分本需叫陆逊一声姑父，奈何与阿香婚约已毁，如今得叫叔叔。

这孙瑶只有一二百岁，就被送至燕宿河一蝴蝶精处修习法术，这蝴蝶精过去曾被孙家之主救过一命，带起孙瑶自当卖力，孙瑶年纪轻轻便大有所成，三年前于燕宿力克蜀山，引得妖界轩然大波。

她师父蝴蝶精的相公便是凡人，几年前大婚邀了鹿族陆康，可叔祖身子一向不好，由陆逊代之，陆逊亲眼看着蝴蝶精与凡人结契一刻，只觉浑身不舒服，探望孙瑶片刻，匆匆离席而去。

一般肯将结契之人留在身边的，除了与之相爱的妖外，基本无他。只因结契的凡人更易吸引妖类，一旦被其他妖给吃了，不但吃人的妖法力大增，受刑的仍然是结契的妖。凡人在妖前手无缚鸡，不能自保，实乃累赘，陆逊因此才不肯应。

凌统哼了声道：“谁让你一直和他留着契，借着结契从笼子里出来，再把契约解除不就是了，顶多被雷劈上几下，大不了我同你一齐受了。”

陆逊领会凌统所言，结契的一瞬，妖类的法力可达到最盛，冲破这牢笼易如反掌，冲破牢笼之后，再将契约解除，七七四十九道雷火自然由反悔的一方来承受——怎么来看，结契于曹丕都毫无影响。

“真不知道逊哥哥这么抗拒是为何。”凌统嘟囔着，听见帐外吵闹声靠近，原是吆喝着该往许昌启程，派来几人拆营帐的。陆逊无心惹事，化作鹿身卧着，凌统也作轻烟散去道：“逊哥哥保重，考虑考虑结契一事罢。”

陆逊颔首，轻轻阖上了眼。

恢复肉身后，陆逊从未睡踏实过，一个是长途跋涉囚车颠簸，另一个是牢笼的法咒作祟。

徐福机敏得很，很快便发现他已经苏醒，看守全换成蜀山弟子不说，平日用来镇着阵角的符，现下全贴笼子上了。

这符篆专为他画，压他周身妖气，抑他满腔怨怒，还发作不得，实在憋屈。布阵严谨，看守慎密，凌统跟了几日不能靠近，陆逊愈发沉郁，也没给曹丕好脸色看。

距许昌还剩三日路程，夜里寒雨骤降，离最近的村镇还得走四个时辰，徐福提议就地休息，前去加固帐中阵法，将随身包袱中捉妖用的乾坤袋，严丝合缝编在一起，同几个弟子使个法术，将乾坤袋变大，用作遮风，又布了足够笼住所有人的结界，用作挡雨。

雷声虺虺，尘泥味儿被冷风撞进营帐，吹得四角不稳，帐身鼓起，有隐隐欲飞之势。此等暴雨，当然不会有人来盯着陆逊，他卧在笼中，皮毛被风吹得一阵浅浪，雷光明灭里，睡得不太安稳。

三年来，陆逊每每睡不安稳，就会梦到朱然。

梦里仍是春时的八百里洞庭，山清水秀，紫藤成林，藏在一片水雾细雨中。洞庭仙府坐落在有缘山顶，洞庭仙门下三名弟子同住此处，那日听闻有贵客前来，师父不在，便由大弟子朱然代之，陆逊凌统一同迎接。

这贵客原是洞庭仙挚友之弟，孙家少主孙权。

回忆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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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