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已知晓一切,若因果线不散,执念不消,他将日日受梦魇缠身,气运衰竭,而你也同样会受到影响。若你与我签订魂契,我便能为他化消因果。”
面前的声音飘忽不定,却是一字一句都砸在慕青山脑中。
“你……”慕青山只觉得头晕目眩,胸中血气翻腾,猛地咳出一口血。
“诶诶,少年人不要太激动。我并非趁人之危,若是我有意,方才便可用那个小家伙威胁你,让你与我结契后才为他压制妖脉。我如今才提出,便是给你自行选择的权利。”
“你分明……”慕青山觉得此人分明是在算计他,可他眼下毫无办法。
“我分明很讲道理。” 那声音带着笑意,说得理直气壮,“如今,像我这样有实力又热心的上古神器不多了。而且,那小家伙如今已陷入了昏迷,能不能从梦魇中醒来,就看你怎么决定了。”
慕青山低头看着昏迷中仍在颤抖的三更,咬牙道:“你想要得到什么?”
那声音笑了笑:“不过是和你共用因果之力罢了。和我结下魂契,你便能用我的力量,左右你也不吃亏。”
慕青山想了想,又问:“了却因果,会让三更忘记这一切吗?”
“嗯,理论上是这样。”
“能否,让他保留六岁之前的记忆?”
“这个么,也不是不行。只是,有必要吗?”
“他三百年的人生,只有那短短六年是值得的,我希望,他能记得,他曾经被母亲坚定地选择,被大师父悉心教导,他在这世间,是被人爱着的,而不是,在囚禁和流浪中孤独度过……”
慕青山一字一句,说得艰难,却很坚定。
那边无相盘沉默了一会,才道:“只是,若是如此,就不算因果尽了,你便,会受到一些反噬。”
慕青山此刻已然疼地有些发昏,闻言认命般轻轻笑了下:“好。”
无相盘却反问了一遍:“你这样,当真值得?”
慕青山脸色苍白,只道:“开始吧。”
无相盘像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我遇到的,净是你们这样的人?”
慕青山已经记不清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模模糊糊地听到那个声音说:“既如此,便将那修士也一同从他记忆中抹去吧,无论是何原因,杀母之仇,总是不共戴天。”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全身几乎无法动弹,桑黎坐在他面前,气的半天说不出话。
他勉强抬起手,扯住他的衣角,说道:“师父,我以后不能练剑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剑骨非是真正的筋骨,却连着体内的气血和精魄,剑骨抽离,他不仅是没了练剑的天赋,也几乎失了半条命,靠着桑黎教他的心法,才不至于瘫痪成废人。
而那反噬之痛,也有如**蚀骨,折磨了他整整三个月。
*
慕青山从梦中惊醒,睁着眼睛微微喘息着,身上衣衫已经湿透。
眼睛看不见以后,他越发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脑中空白了一会,意识才渐渐开始回笼。他动了动蜷缩的身体,发现身上的被子有些重,自己像是被什么紧紧箍着。
“你醒了?”
紧接着,惊蛰的声音自头顶处传来,慕青山茫然睁着的眼睛颤动了下。
惊蛰他,是隔着被子,一直抱着他吗?
“还难受吗?”惊蛰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柔了些。
慕青山忽然觉得,心里有酸酸麻麻的感觉淌过,他下意识想摇头,但喉头动了动,竟是发出了低低闷闷的一声:“嗯。”
他觉得那拥着他的怀抱更紧了一些。
“对不起。”惊蛰停顿了许久,像是极力压抑着嗓音中的颤声,“我还是,没有保护好你。”
慕青山此刻侧身蜷着身体,缩在他的怀中,他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那满腔的自责和害怕,让他心中又蓦地疼起来。
他想了许久,想说些什么,好宽慰他。
“是你送我的剑,救了我。”他张了张口,缓声道,“惊蛰,那是什么剑?似乎,有些灵性。”
那日危机之下,是剑身发出的嗡鸣,让他意识到它的所在。且那把玄剑锋芒锐利,不似凡品,剑身却很轻盈,他如今身体这般亏空,寻常铁剑用起来都尚且吃力,拿着这把剑时,竟觉得还能游刃有余。
惊蛰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许久才道:“是我的,龙骨。”
慕青山心中一颤,呼吸也跟着滞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有些愣愣地伸手,抚上了惊蛰胸口处那道伤疤。
“是用你的肋骨,所锻?”
惊蛰“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我恢复得很快,骨头,也能再长。”
慕青山的手指停在那,隔着衣衫感受着那道已然不剩下多少痕迹的伤疤。
“那日手腕处的伤,是你用血祭剑了,对吗?”他问。
“嗯。”惊蛰只轻轻应了声。
“龙珠,也是你给我的,是吗?”慕青山手指往下,摸到了腹部那处疤痕。
惊蛰呼吸微微顿了下,道:“我有的一切,都能给你。”
慕青山指尖轻轻动了动,摩挲着那处伤口,明明惊蛰的体质,不该留下过重的伤痕,可这道伤疤,隔着厚重的衣料,隔着百年的岁月,依旧那样狰狞惊心。
“疼吗?”他轻声问。
惊蛰眸光动了动,低声道:“疼。”
许是太疼了,所以这处伤,一直好不了。
慕青山觉得心中的疼痛一寸寸地蔓延开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身子,伸出双手去摸面前人的脸。
惊蛰的脸平日里看着总是冷冰冰的,可摸起来,也是温温软软的。嘴唇很薄,鼻梁很高,眉峰很挺,眼睛,应该是雾蓝色的,如沧海,如碧空。
慕青山的拇指停在他的眼尾处,轻轻捧着他的脸。
惊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手掌贴着手背。他张了张唇,小心翼翼地试探,等一个确定的答案。
“你也是在意我的,是不是?”
慕青山抬眸,目光温和地“落”在他的脸上。
“嗯。”他的声音低柔,睫毛微微眨动,“所以,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惊蛰将脸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哑声道:“好。”
屋外的风将窗子吹得颤动了几下,许是有冷风灌进来,慕青山感受道一丝寒意,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盖着的厚厚的被子,喃喃疑惑道:“怎么这般冷?”
明明是六月天,就算他受了伤,也不该这么畏寒。
“我去生炭火给你拿个暖炉,灶上还有甜汤热着,你等我一下。”惊蛰虽贪恋着脸上的一点温软,却更担心慕青山受寒,将他一双手都放回被子里捂好,才起身去出去。
外边的风似乎更大了一些,窗子被突地吹开,风雪闯入,慕青山立时惊觉,猛地坐了起来。
“是谁?”他此时身边并没有可以防身的东西,也不敢贸然有所动作。
他听到有人落地,然后是火折子燃起的声音。那人在屋子里走动,将案台的烛火和落地灯一一点上。
这熟悉的动作,足以让慕青山猜到是谁,他指尖攥紧了被子,声音涩然:“三更……”
“师父。”三更就站在窗边,跟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好似有着万丈鸿沟。
“我没有师姐了。”
他的面上仍是强装的平静,但声音已无法抑制情绪。
慕青山心内虽早已有所预料,但如今亲耳听到三更的话,仍是觉得血液都凝固了一瞬,像是那把剑,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师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惊蛰,为什么要杀师姐……”三更睁着通红的眼睛,看着他,“为什么,你不救她!”
“三更,不是这样的……”慕青山想要同他解释,可纵使他这段时间已经想了无数的可能的说辞,此时却都无法说下去。
三更他,并没有那般了解惊蛰,也不知道浊气的存在,半夜是他最亲之人,是他的情难自已,和爱而不得,如今半夜死在惊蛰那把剑之下,死在他的面前,他如何,能够冷静地去看待这一切?
“是不是因为我?”三更捏紧了手心,“是不是,因为我是半妖?所以,惊蛰想要杀我?”
“不是,三更,你怎么会这么想?惊蛰从没有想要伤害你和半夜,是……”慕青山顿住,一时竟说不下去,“是我是错……”
“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吗?”三更看着他,喉间哽咽,“我想起来,很多事情。师父,我不愿意相信那些都是真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不是,你封住了我的记忆?”
慕青山闻言指尖一颤,抬头震惊地看着前方:“三更……你,想起了什么?”
三更看着他的反应,眼泪忽然缓缓落下,他张了张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艰难:“我的娘亲,是死在一名修士的剑下,也是他,把我留在了浮图寺。”
“我从前一直以为,是母亲临死前用妖丹护住我,把我送去了大师父那……可为什么,我的记忆会不一样?师父,到底那个才是真的?”
“那个修士,是不是就是你?”
一声一句,都像是冰锥刺在慕青山心里。
当年是无相盘,修改了三更的记忆,但求它的人是他,杀三更母亲的是他,将婴儿留在浮图寺的,也是他。
终究是他的错。
事到如今,他其实,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用手撑着床板,勉力将涌至喉间的血气压了下去,说道:“是我。”
三更踉跄着后退一步,眼睫垂落,遮住了暗淡的眼眸。
“师父,你为什么不骗骗我?若是骗我的,为什么不能一直骗下去……”他的声音带着细细的颤音,满是无助和悲伤,“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师父,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慕青山张了张唇,终是黯然垂下了双眸。
三更见他这般,似是自嘲般笑了一声。
“娘亲的死,我不知前因,不能妄断,且轮回新生,你也不是前世的人,我没法去恨。是师父将我从雪地里救回,养我长大,教我做人,三更不敢忘。可是……师姐她,就死在我的面前,她是为了护我,我不能,让她枉死。”
“不是……三更,这件事,跟你无关,也并非是你看到的那样,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将事情查清楚……”慕青山不知道三更为何会将事情同他联系在一起,此时心乱如麻,竟毫无头绪。
“我是半妖,终归是个变数,是隐患,是吗?”三更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悲凉一片,“惊蛰一心只在意你,他知道了我的身份,知道了我母亲之死,觉得我终有一天会伤害你,所以,便要杀我,师姐因为阻止他,死在了他的剑下,是吗?”
作者因为圆不了后面的剧情,卡了好几天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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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声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