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象征国丧的钟声哀乐从远处传来时,已经是寒冬腊月,天空飘起了散漫的雪花,梅树开起了红艳艳的红梅花,沁人香味散播庭院,却传不进室内,宫殿烧起了旺盛的地龙,令温度直逼八月盛夏。此时,绘澜正穿着鸳鸯刺绣的红肚兜,披着若隐若现的透明纱衣,香肩半露,跪坐榻上,看着庭院里的宫女们举着捕飞虫的纱网去抓那不慎飘进寿康宫宫墙的祭奠纸钱,将纸钱掏下来后,就扔进角落的火盆里静悄悄地烧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点儿也不耽误寿康宫两位主子的兴致。
王洪武此时坐在同一张榻上,就在她的身边,王洪武作为摄政王同样没有出席主持国丧仪式,甚至为了对抗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哀乐,王洪武在寿康宫命令乐师大操喜乐,戏班搭起了戏台子,正在高声歌颂着盛世太平的台词,寒冷的冬季一点也没影响那盛世舞姬妖娆灵活的身姿,王洪武正看戏看得兴起,绘澜却看着那庭中的捕虫宫女看得入了迷。
飘出来的不是雪花,是雪白的纸钱,绕过那过分红艳的丽花,又被人手残忍捕去,烈火忽地将一切燃烧殆尽,响起的明明是哀乐,歌唱的却是阳春白雪花好月圆,隆冬三月饿殍遍野的季节,穿着的却是盛夏逼人的清凉性感的薄纱,流言蜚语压垮了雪地,衣衫却遮不住人体。
绘澜在恍惚之中,觉得她已经疯了,她的□□已经死去,她的灵魂在呼啸着寻找出路,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她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在隐约之中,她仿佛看见南宫颜宁的神魂出现在天边,那是悲悯众生的一张脸。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王洪武多声呼唤拉回了绘澜离散的魂魄,她回过神来,看见这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正在一脸担忧的看着她,绘澜露出抚慰的笑容,安慰道:“无事,我只是看着戏台上唱到‘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就想起了来自江南的特产白糕,用糯米和糖制成,作料十分丰富,民间也有贩卖此物的商铺,那可是宫廷御厨做不出来的正宗口味,我竟是想馋了,不知能否叫红桂去民间购买一趟?”
王洪武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能通过那媚笑风尘的一张脸看透她的沧桑内心,最终,王洪武缓缓地笑了,应诺道:“那是自然,若是不让娘子吃上心爱的糕点,为夫这滔天权势又有什么用呢?就让红桂持着出宫令牌,为娘子购买江南白糕去吧。”
绘澜笑道:“那我找红桂去,好好说道想要什么样的糕点,给你也带一份回来,你就在这里好好看着罢。”
绘澜牵着红桂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那是一个浴房的门廊处,经过多日来的温顺服从,寿康宫的守卫已经松懈了很多,这个角落周围没有人出现。绘澜顾不得身上这件红楼娼妓般的暴露肚兜有多冷,离开了炎热如夏的宫殿方知室外已经是盛冬,冷气像是刮肉沫的刀子疯一般往她骨头缝里钻,迅速带走她的体温,她只能咬牙忍耐,双手抓着红桂的手臂,低声哀求道:“红桂,此次出宫,你买完糕点后,去陈府求丞相给你找来鸩酒,你想办法带回宫交给我,求你了……”
“主子……绘澜……”红桂红了眼睛,眼看着就蕴起了泪水。
“你若是害怕,尽管出宫去,找陈府去,你跟当家的人说一句,陈国公保住你是绰绰有余的,你拿了文牒银两就能逃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你可以过上隐姓埋名的日子,只是在那之前,我求你了,红桂,给我找来鸩酒,如今我在宫中只能依靠你了……”
红桂擦去眼泪,慎重道:“我会找来的,绘澜,你等我。我会留下来陪你的,我从小就是被卖进宫的,宫里的日子过久了,我早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样了,皇宫才是我的归宿,若是注定要埋没在这里,那我跟你一起,这世上除了这里,我已经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红桂跟绘澜分别,到了傍晚时分,红桂赶在城门宵禁前回来了,双手提着满满的两大袋糕点,都是来自春饼铺的糕点,绘澜拿去跟王洪武分享,吃腻了的糕点就赏给了下人,在这一次回归中,红桂并没有带来鸩酒,也没有带来陈家的消息,红桂说,看见陈家门庭冷清却遍布眼线,她找不到机会登门拜访。
陆陆续续地,红桂又被派出了几次,绘澜也不气馁,也不心急,挑着日子派遣红桂在民间收集消息,出宫的日子既不密集也不松懈,尽量恰到好处地以各种名目行事。王洪武倒也不追究主仆俩在做什么,每次都十分大方地同意绘澜的要求,王洪武只想在寿康宫过夜,每天抱着绘澜温存,王洪武对绘澜说:“这寿康宫的日子像是金屋藏娇,你是陈皇后陈阿娇。可若是没有了娇娘,再大的金屋也没有意义了。”
国丧的钟声过去了,新喜的钟声又来了,这一次的钟声是恭贺新皇登基的钟声,伴随着大赦天下和嘉赏六宫的第一道圣旨,过路的宫人一扫郁色,脸上都是喜气洋溢的快乐,是这几个月以来难得的喜庆时刻。摄政王自然也出席主持了新皇的登基仪式,由摄政王捧起传国玉玺交到新皇手上,国玺在手,万民敬仰。王洪武没有叫绘澜出席,绘澜也乖巧地不提,王洪武在绘澜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道:“你是太后,贸然行走宫外有太多危险,这金屋既是囚笼也是铁壁,相信我,我是爱你的,等事态平息下来,我会让你自由。”
直到新春的第一枝嫩芽悄然爬上树梢,红桂终于带来了鸩酒和阴阳壶。红桂在这两个月间,反复地查看打探陈家的情况,终于慢慢地跟出来采买的下人接上头,陈家的人暗地里给红桂搜集了毒酒器具,红桂带回皇宫向绘澜复命禀报。
经过三个月的软禁,绘澜的配合早已让寿康宫上下都放松了戒备,她握着手上的阴阳壶,将剧毒的鸩酒放入阴格里,神色渐渐变得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