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春风化了冬雪,气候渐渐温暖了起来,绘澜以赏春的名义请王洪武摆酒吃菜,庭院中移来了七八颗将要开花的桃树,乐师们在外廊下远远弹奏着雅乐,音量恰到好处,柔而不噪。
“虽说你平时就温柔,可今日是额外温柔,温柔中似乎还透着开心,可是遇着了什么喜事?”
王洪武好奇地问,绘澜笑而不语,只提着一个别致的黄金酒壶给王洪武斟酒,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停顿了一下,倒出来的是略微浑浊的酒液,酒倒好了,绘澜才接着说道:“天天闷在这宫里,哪里有什么喜事发生呢,不过是看着春天到了,想跟你一起赏赏桃花罢了。”
“是了,想当年我与你相识,我们两个也是被关在深宫里的可怜人,可我们两个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竟也不觉得深宫的日子难熬了,那年,你做了腊肉香肠,可惜我们没能看到第二年的春色,不过现在好了,已经没有人能打扰我们了。”
“那年你还年少稚嫩,还没这么高大呢,宫里只有我们两个,宫外的日子反倒像地狱,那段时间,我也在祈祷着这样宁静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要是永远没人闯进钟粹宫就好了。”绘澜微笑着,神情温柔地推了推眼前的菜肴,“别光顾着说话,来尝尝这时兴的桃花饺子,御厨说桃花原是有毒性的,吃了会腹泻,用家传秘技腌制后就去了毒性,保留了桃花的清香和盐味的鲜咸。”
王洪武提起筷子,尝了一口桃花饺子,又挨个尝遍桌上的菜肴,都是春季时兴的菜色,金鱼四方饺、糯米珍珠丸、龙井虾仁、腌笃鲜,王洪武都吃过了,才停下筷子,说:“是我对不起你,已经三个月过去了,朝廷局势还没安稳下来,若是我更有本事些……那皇帝能以江山为聘,我也想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江山,你应是盛世之下的人间富贵花,人间有倾国色,岂能容一人独享而不由万民敬仰?是我没能给你属于太后的尊荣。”
绘澜神色温柔地推了推酒杯,说:“别光吃菜,还有酒呢,这酒可是极品,一年才上贡五壶的龙泉酒,据说是浸泡于龙泉中的药酒,只有人中龙凤才配喝它。来,我先敬你一杯。”
说罢,绘澜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却不伤肠胃,她喝的自然是阳格倒下的无毒的酒,而阴格里的那杯酒此时握在王洪武手上,绘澜神色略不自然地看了一眼,王洪武将酒杯端起,递到唇边时,又放了下来,王洪武迟疑道:“难道你不怪我吗?我摧毁了你的清静日子,夺走了你的太后尊荣……或许你以为我是野心滔天的枭雄,可实际上,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仅此而已,在这世上,我想与你长相厮守,难道是错吗?”
绘澜愣住,在这样的时机里,积郁于怀的王洪武却是端起那杯毒酒,递至唇边喝了个清光,苦酒入喉就烧了起来,且久烧不退,那是远比一般烈酒还要刺激的味道,王洪武只觉得喉咙像是着了火一般,从舌头烧到了胃部,王洪武已经是喝过一次毒酒的狠人了,他哪里没反应过来这是一杯剧毒的酒?王洪武当即站起拔刀就要去杀刺客,却在见到绘澜惊恐的脸色时恢复了神智,铁剑咣啷一声掉在地上,王洪武拔剑四顾心茫然,见到周围是熟悉的寝殿,眼前是熟悉的娘子。
王洪武最终苦笑一声,随着他的动作,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蜿蜒成痕,异常的刺目惊心,王洪武叹道:“你果然是恨我的。我就知道是你。从你提议让红桂出宫开始,就已经策划了这一起毒杀案吧?我看透了天下人的心,却看不透你的心。我一次又一次地求你垂怜我的感情……我以为,你会爱我的……”
王洪武踉跄着脚步,绘澜哑口无言,见状下意识就要去扶他,他顺势倒向绘澜的怀里,王洪武抓着绘澜的领口苦笑道:“其实我没有怪你,我也没有骗你,我戏弄了天下人,图的不是美人也不是江山,我只是想完成少年时的梦想,我想要的从来都是你。”
“我这一生,从我生下来是个女孩开始,就注定一切都是错的。人们教我知书识礼、相夫教子,一心人就是一生无悔……纵使我后来依靠着天赋,轻而易举地站在万人之上,可我想要一心人的愿望也没有变过……或许,正是如此,才注定了一生都是笑话……我一直没有得到过你的心,是吗?这一切,都是大梦一场罢!”
“王洪娇……”这一次,绘澜叫的不是神威大将军的威名,而是一个女子的闺名。
王洪武抚上绘澜的脸,他笑道:“如此也好,死在你怀里,我的人生也算有个终点了。我从童年时就一直思考,我此生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我要变成什么样的人,我迷茫了一生,只懵懵懂懂地追着你来,现在,你结束了我,这也好,或许,迷茫的终点就是你。”
绘澜不知不觉间,脸上已经湿润一片,她抱紧了王洪武,悲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终究不是十年前的官女子了,你来得太迟,我的心已经被各式各样的人占满了,一个惊鸿般的戏服美男,一个日月星辰般的帝王,就算这些人都没了,我还要记挂着我的孩子……那是一个已经高升的新皇……太过于年幼,还需要我保护的孩子……”
绘澜吻上王洪武的额头,热泪滚下,与吻一同落在王洪武的肌肤上,绘澜说:“若是有下辈子,我们再来编织一个好的结局,那时候你会是男子,堂堂正正地与我相遇,那一生,肯定不会如此生般阴差阳错。”
王洪武笑了,手却缓缓落下,最终瘫软在绘澜的怀里,彻底没了声息。过于高大的身体压得绘澜一时起不来,绘澜不知流了多久的眼泪,最终,她用力推开王洪武的身体,外面门廊处的乐师们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奏曲,诧异地看着绘澜失魂落魄地从中庭穿过,身上的衣服还沾着可疑的血迹。
绘澜打开寿康宫的大门,那是她多月以来第一次成功打开宫门,路上没有宫人敢阻拦她,绘澜看着门前聚集着大量巡逻的侍卫,她向人群高呼道:“摄政王……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