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春节前夕,上海龙华机场。
“张海客你能不能快点,我们还得赶火车呢。”提着藤编行李箱的女孩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身旁的高个青年道。
张海客的背包拉链坏了,一时半会怎么都弄不好,只能匆忙用手掩住:“行了别催了,知道你急着回长白山找你弟弟,走吧走吧。”
当年他们这一支虽然迁往海外,但张海月也是日夜不停地担忧着两个弟弟,家里在海外安顿好了就开始往国内张家写信,可是这些信最终都石沉大海,她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
张海月从族人口中得知,张景宁跟着张起灵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族人这么多年也没有收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这既是好事,说明他们还活着,也是坏事,说明他们有事缠身没法回到张家。
一找到机会张海月立刻就想回国,被张海客知道了,也死活要跟着回来。张海月是真的嫌他麻烦,但不能不让他跟着,毕竟海外张家的事全权都交给他妹妹张海杏打理了,也是挺对不住人家的。
张海月的妈妈是张海客的亲姑姑,两人是堂兄妹,不过不算很熟,这两家的恩怨就要另算了。
兄妹两人回到长白山张家,得到的答案却是不久前张起灵带着张景宁回来查了些陈年资料就又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们一向神出鬼没的也不会给家族报备,族人也不得而知。
张海月想了想,同样进去资料库查看了那份资料,猜到他们一定去了墨脱,决定留在张家等他们回来,对张家近些年的情况进行梳理,同时用特殊通讯手段给他们去了信告知两人回国的消息。
身在拉吉寺的两人茫然了几日,张景宁想起档案上白玛出自康巴落部族,以及当年张盐城伪装成商人董灿在这一带活动的资料,心思活泛了起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地底青铜门,下意识就觉得,青铜门和神秘的康巴落部族有关。
张起灵失忆后也一直试图寻找自己丢失的记忆,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前往寻找他母亲出身的神秘部落,但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由拉吉寺的老喇嘛帮忙找来了靠谱的雪山向导。
这时张海客兄妹俩的信件也送到了拉吉寺,张景宁瞬间大喜过望,回信告知他们自己的计划,而后就在正月初六这一天组建了一支队伍准备深入雪山。
拉巴就是他们这次队伍经验最丰富的雪山脚夫,是个藏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看上去苍老得像有六十岁,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常年经历风雪让他面色发红,随时看着都像喝了酒的模样。
进入雪原后,雪开始越下越大,这给几个人的行进带来了很大困难。这里的雪并不是轻飘飘的雪花,而是风裹着有体积有重量的雪粒子,又猛又烈地打在众人身上,即便是戴着护目镜,也很难睁开双眼。
拉巴年纪最大,远远不如其他几人体力好,在后面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避避风雪?”
张起灵回头去看他。
“再这么走下去,就算走到天黑也只能前进十几米,不如等风过去吧。”拉巴说道,“看天色这风应该刮不了多久,否则我们在这里浪费体力,完全没什么作用。”
在这里要数脚夫们最有经验,张起灵两人自然不会有异议,于是队伍便停了下来,贴着一处背风的山岩休息,另一个年轻脚夫一停下来腿就开始发虚,被拉巴一把拽住,开始大声说话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拉巴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一直顶着风走到下风口去才是正确的,但他也有私心,他年纪大了,不想把命搭在这里,只能欺负张景宁和张起灵两个没有经验,才同意让队伍停下来休息,若是换成他以前带过的那些马队,一定会用刀子架着他往前走。
张起灵兄弟俩非常听话,这让拉巴心里感到过意不去。
“您们是给外国人办事的吗?”休息途中拉巴等人靠在一起聊天打发时间,他们对两个青年都很好奇,但是张起灵比较寡言,他只能问看上去温和一些的张景宁。
张景宁有些意外,道:“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雇我们走这些路的,大部分都是外国人,都高高大大的,有金头发的,有白头发的,眼睛有些是蓝的,还有一些是绿的,像猫眼一样。”
张起灵没说话,雪沫都沾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楚表情,似乎是在听,又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们。张景宁接过去说道:“也是走这一条路吗?”
“走什么路的人都有。”拉巴说道,“每条路都有不同的凶险,不过外国人找的脚夫多,什么东西都想往里运,给的钱也少,而这一条路在这个季节却是少走的,否则,兴许我们还能遇到一两个人。不过这些路还都不是真正难走的,雪停了一切好办,后面您要走的没路的地方,才真正可怕。我说了,每走一里,我都会劝您一句。”
拉巴心里想着,进来的时间还不够久,只要自己走得慢一些,总有一天他们会退却的。这里的环境,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张景宁问道。
拉巴沉默了一下,他想起了家里的孩子,当时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喇嘛来这里,他是怀着私心的,他并不想继续走下去,只是如果两人不懂得回头,那他也没有办法。他摸了摸手中的藏刀,要杀一个人太简单了,简单到连刀都用不着。
“欠了钱。”他简短地回答道。
这个非常小的动作,立即就被张景宁捕捉到了,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张家人的身手并不是这些因为常年奔波才显得健壮的藏人能比的,更何况他身后还有当代最强的张家族长。
“我们会有什么危险?”张景宁并没有接着问他,而是问了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
“危险?在这里不存在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我和您说吧,在雪山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的敌人,太阳、风、雪、讲话的声音、石头,随便哪一样发飙,你就死了。在这里,整个一切都是危险,包括雪里的各种鬼。死在雪里的人,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就会一直在这里徘徊。”
“鬼?”张景宁似乎听到了很有趣的东西,轻笑一声,“你们也忌讳这个吗?”
“哪有人不忌讳?”拉巴说道,“只要是活的东西都忌讳。”
“人比鬼可怕得多了,人心看不透。”张景宁说道,“活人还不如鬼呢。”说完他看了一眼拉巴腰间的藏刀。
拉巴有点紧张,心说他是不是看透了什么,迟疑间,藏刀已经被抽了过去,到了张起灵的手里,显然他虽然一直发呆没有参与讨论,注意力却放在他们这边,也发现了拉巴的小心思。
“您这是?”
张起灵把藏刀抛入了身后的悬崖里:“没有用的东西,还是早些扔掉的好,放在身上,太重了。”
张景宁不置可否,眼睛里满是笑意,似乎觉得他哥哥说话很有意思。
拉巴看着藏刀迅速坠落,撞在石头上弹飞出去,然后消失在雪地里,他意识到自己遇到的是狠角色,一转头,就看到张起灵也在看他,眼神中满是淡然,似乎刚才的事情不是他干的一样。
也罢,在这里,刀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拉巴心想。而且,有刀的也不止一个人,在前路中,总有需要搀扶或者拉扯的时候,那个时候随时可以下手。
风渐渐小了,脸上刀刮一般的风压慢慢减轻之后,拉巴感觉舒适了很多。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前面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些他熟悉的东西。
那是另一队脚夫,正在他们前面走着,距离很远,在刚才的风雪中什么都看不到,如今才有黑点显露出来。
“奇怪了,今年冬天这条路这么吃香?”拉巴自言自语道,在这里不能大声叫喊,也不能高声对话,因为会引起雪崩。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发现这些脚夫一个都没有动,没有任何的动作,所有的黑点都保持着那个样子。
“他们全都死了。”拉巴看了半天,忽然说道,“那些是死人。”
那些一定都是死人,而且一定是冻死在了这里,他们就像拉巴一行一样,死死地靠在山壁上休息,最终全部冻死,被冰死死地黏在山壁上。
拉巴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他立即站了起来,对其他人说道:“风小了,我们还是继续前进吧。去看看前面这些尸体都是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