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那些死人冻在岩壁上,看上去分外清晰。虽然距离他们只有几十米,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真正前进到那里,也将是四五个小时之后了。
张景宁回头望的时候,就意识到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路。他们行走的方式,就是在岩壁上攀爬,这里层峦叠嶂,沟壑众多,前进不是没法落脚,但会十分危险。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任何退缩的想法。
拉巴到底年纪大了,靠在悬崖上休息了很长时间,才有心思去看那些冻僵的尸体。
数量太多了,拉巴看着那些尸体的姿态,就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所有尸体都紧紧背靠着山崖,就如他现在的动作,他们一定是被之前的大风困在了这里,和他一样,他们也想休整之后再走,结果温度突然下降,在休息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心力交瘁的状态下冻死了。
在寒冷的地方,死亡和睡眠有时候是等同的,很多时候,冻死一个人只需要几秒钟。
“东家,这些人应该是从山里面出来,在这里休整时,气温突变又刮了大风,于是被冻死了。他们应该算好的,还有很多人,可能冻死后就摔到悬崖下面了。尸体被埋进雪里,永远不会被发现。”
“出来?”张景宁有点好奇,“还有人在雪山里活动吗?”
“并不是东家想的那个样子,外国人经常进去,也不是算在里面活动,他们只是想知道越过这些山口的路径,从而穿过前面那片无人区,并不为了探索什么,”拉巴说道,他的语气暗示着,那个地方真的是无人地带。
张景宁听了只是点头,目光自然地看向了这群尸体来的方向,拉巴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在一边休息的另一个脚夫,用藏语喊了几句,张景宁没听懂,但是拉巴听懂了,那是和他说:“都是陌生人。”
拉巴转头去看那些尸体,风雪中,他并不能看得太清楚,但他扫了一圈也能看到冻死的人的发青面孔,他们确实不是什么熟悉的面孔。
这不太可能,墨脱的脚夫,他们不认识全部,也能认识个九成,如果是这样的事故,里面最起码有一半是他们认识的人,但显然那些面孔都太陌生了。
“不是墨脱的人,”拉巴看张景宁看着他似乎想问,就说道。他没有听说这样规格的陌生队伍进出墨脱,那么,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难道是从其他地方进入了无人区,出来的时候正好经过这里
拉巴心里充满了疑惑,因为就他所知,能通过这片无人区的路径,从古里今只有那几条而已,那些路径从来都只有这里的脚夫知道,并且是通过老人带年轻人的方式,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因为用语言描述成用图画来表示是根本没有用的,这些路径,必须要走过十几遍,才有可能记住,所以完全不可能被泄露出去。
另一个脚夫继续用藏语和拉巴说,那是有东西可以获得的意思——在雪山中遇到尸体,有时候并不是坏事情,一是尸体身上可能带着很多东西,可以换取金钱;二是如果能够知道尸体的身份,也能从家属手中拿到一些信息费。
这时伙伴指了指远处的一具尸体,拉巴马上发现,那是三个外国人。他们的穿着和其他人完全不同,边上有藏族人帮他们抬着很多包裹。
外国人的包裹多有值钱的东西,这一点很少有人不知道。一般来说,拉巴他们不会对外国人下手,一来是喇嘛们和外国人关系都很好,如果外国人遇害,事情一般不会轻易结束,他们终归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二来是外国人总会把一半的钱放在回来后支付,而他们携带的东西都非常珍贵奇特,但只要出售就可能会被寺庙或者当地发现。
不过,这一次有些不一样,因为这几个外国人显然不是从墨脱出发的,那他们的东西,在墨脱出现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到了那几只背包,然后继续前进。
第二天的日出时分,拉巴带着所有人到达了一个雪坡,他们在雪中挖了一个洞挡风休整,这才有机会看背包中的东西。
包内基本上都是仪器和岩石标本,外国人总是带走一些石头,拉巴知道那些是标本,但他不知道标本是用来做什么用的。
在翻动、猜测那些仪器价值多少钱的时候,他们发现了包中有两枚金球。
两枚金球被放在一只铁盒子里,铁盒子内另外还有一件用布包得非常严密的东西。
这样三件东西,两块金球毫无遮掩,而那件东西却包得如此好,难道它的价值比金球还高吗?
可是打开之后他们却发现,那是一块黑色石头一样的金属,十分丑陋。
整个过程下来,张起灵始终在看背包中唯一被认为绝对不值钱的东西。那是一本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老外的文字。张景宁则蹲在张起灵身边想事情,他族长哥哥懂好几种语言,如果要翻译笔记他自己一个人就够了,张家的孩子不多才多艺怎么能混口饭吃呢?
拉巴看张起灵专注的样子,决定暂时先不去打扰他们,他和同伴得到了两枚金球,他觉得他们不用再走下去了,说不定,他们已经比两位东家还富有了。拉巴沉浸在狂喜之中,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就在他一边喜悦一边琢磨如何同两人说明自己要退却的理由时,张起灵却把老外的笔记本递给了他,问他上面的一行字是什么意思。
原来在笔记本的某一页上,画了一个东西,在它边上,老外用歪歪扭扭的藏语写了一个注释。
拉巴认字不多,但是这一句藏语他倒能看懂,因为他在礼佛的时候,喇嘛曾经讲过这些。这句藏语的意思是“世界的终极”。
张景宁听到这几个字,瞳孔瞬间就凝固了,然后就是狂喜,心想总算是来对地方了,第二扇青铜门肯定就在这山脉里。不过他很聪明,情绪从不外露,在拉巴他们眼里张景宁还是蹲在张起灵身边出神的模样。
拿到金球之后,拉巴和另一个脚夫都很开心。张起灵合上笔记本,告诉拉巴,这样的金球也许在他的目的地还有很多。
“您们到这山中来,也是为了那些金球?”拉巴在行路的时候问。这几天的路途都在雪坡上,他们行走就比较从容,也有了更多的休息机会。
对于拉巴的问题张起灵一向都没有什么反应,张景宁答道:“不完全算是。”
“这和一个秘密有关,”张景宁接着说道,他慢慢地走着,说了些拉巴听不懂的事情。
很久以前,他们兄弟俩的家族,从中国的皇帝手中,拿到过一只刻着龙纹的石头盒子。这只龙纹盒子,是死囚在山体之中挖掘出来的,其中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盒子本身没有任何缝隙,是一个整体,所以皇帝无法打开,才来求助于他们家的几位长辈。
盒子是如何打开的,张景宁并不知道,那个过程非常玄妙,之后,家族几个长辈连夜密会,因此很多事情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变化,总之,张景宁的姐姐也是因为这只盒子而消失的,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有关家人的线索。这话半真半假,既没有透露出任何重要信息,也不能算作是欺骗,毕竟事情是真实发生的。
拉巴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知道张景宁不会把一切全部告诉他,他只是想到了喇嘛和他讲过的一个关于龙的故事。那个故事中,也有一只传世的盒子。
“打开那只盒子是一个错误,有些东西,不知道也就无所谓了,一旦知道,就会扛上不可挽回的命运,”张景宁声音低沉地说着,“在这里的雪山中,也许会有关上那只盒子的方法,找到我们的家人,我们得到了这个消息的前半段,却失去了后半段,所以,我们只有亲自来这里尝试一下了。”这就纯属瞎编了,但张景宁说得无比自然,一旁的张起灵也没有什么反应。
“那你们家族中的其他人呢?”拉巴问他。
张景宁望了一眼雪山:“他们在另外一个和这里很像的地方。”
拉巴没有再问了,他觉得张景宁只是想打消自己的念头,这些信息不知道是真是假,听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张景宁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没有太多感觉,他的心中只有那些金球。有了那些,他的人生就会发生彻底的改变,他值得一赌,反正要输的话,他也输不了什么。
第十二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拉巴在太阳西下的时候,看着向阳面,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哪里,那个有金球的地方,可能是这片雪域中的任何一处。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座雪山中的巨大湖泊。
拉巴安慰自己,虽然这里地域广袤、了无人迹,是世界屋脊上最神秘的无人区,但那么大的湖泊,即使隔了很远也是能看见的。
他和另一个脚夫愣愣地休息着,想着金球和拥有它们之后的生活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