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会犯错误,所以人们才在铅笔的另一头装上橡皮 。——《海绵宝宝》]
第二天去律所刚好赶上陈如意离岗,她是这批实习生中最会未雨绸缪的,早早在心里盘算下一家,于是搞了个无缝衔接。
这里并没有表现出对她很留恋的样子,礼貌性地举行了三分钟的告别仪式,又各自回归正轨。作为认识了不到两个月的竞争者,谭果也只是说了一句“再见,加油!”
随即,她也走进高律的办公室,因为大伯的事情,她需要回去一趟。
高律只是故作为难瞥她一眼,说清楚休假期间的工资问题,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一律无关律所,便勉强同意。
律所一下子空了两个人,小罗仍旧在工位上埋头做牛做马,易儒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无声说了句再见也投入工作中。自从上次易儒自告奋勇留下来后,所里对她似乎有很大的改观,不像以前一样玩一整天的手机摸鱼混日子了。
谭果去出租屋收拾最后一点东西时,翻到几年前自己写的稿子,笔触尚且稚嫩,但不乏一些奇思妙想。
窗外蝉鸣阵阵,风透过窗户缝隙吹动额前碎发,思绪回到那个夏天的午后,她决定开始写稿子的时候,艳阳高照,一切仿佛都充满生机和希望。
她把电脑打开,找到一些杂志社的邮箱,寄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厨房里已经传出阵阵香味,羊肉的鲜香混杂白萝卜的醇厚,中间夹杂着青椒辛辣刺鼻的味道。
林英穿着黑色T恤,套上墨绿色围裙,在灶台前有模有样地煎炒,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笑了笑,“回来了?今天我休假,本来想给你个惊喜,你也回来太快了。”
谭果深吸了一口气,“嗯,好香。”
上大学后,她就再没感受过这种回家有烟火气的场景了,她将包放在门口置物架上,从背后环住林英,撒娇般地蹭了蹭。
林英夹起一块煎好的肉,放进背后人的嘴里,扬眉问:“嫩不嫩?”
“好吃!林英你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
“……夸人能不能走心一点,我可是一点点对着牛肉的筋切的,还用淀粉腌了好久。”
“你当初来我家借住两天的时候,头发都不会吹,转眼间,小伙子已经出落的如此大方了哈。”
这么多年,他也是孤身一个人,照顾自己的衣食起居,在无人的角落轻轻安慰自己。
两人吃完后去超市购买一些日常用品,谭果首先抱了几桶泡面,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路过发夹区,她非要给林英带上一个粉色草莓熊的发夹自拍,林英口嫌体直变化了八百种姿势。
“啧啧啧,黏糊糊的劲儿。我到底要站多近,才能被你们发现啊?”余橙抱胸从对面走来。
两人被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忙招呼余橙去新家看看,却被果断拒绝,说她不想去当电灯泡,又顺手选了个红彤彤的娃娃给他们做搬家礼物。
杂七杂八买了一大堆,当谭果站在浴室门口,却发现忘记买拖鞋了。
林英不以为意,脱下自己脚上的拖鞋,光着脚在客厅走来走去。
还有余温的鞋,比自己的脚大了一倍,谭果艰难地撒着进了浴室,却又忘记拿换洗衣物时,想给自己扇两大耳光,怎么能这么丢三落四!
于是在客厅沙发上休闲地躺着玩手机的林英听见浴室方向传来微弱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嘴角难抑上扬,他故作镇定问了句:“怎么了?”
“我那个换洗的衣服忘拿进来了,就在床上放好了……”
“哦。”
他起身走进卧室,拿起叠好的衣服,敲了敲浴室的门,“给你拿来了。”
门隙开了一条小缝,里面雾气蒸腾,朦胧看不清轮廓,沐浴露的香味渗过缝隙扑鼻而来。一只光洁的手臂伸出来,“给我吧,谢谢。”
“嗯,下,下次仔细点。”他也有些局促,递上去的时候,慌忙间手指碰到软软的皮肤,又立马缩了回去。
虽然已经确认关系,两人还是老老实实各自进入各自的房间,关门前互相道了声晚安。
林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阵子就像梦一样,找了这么久的人,现在只有一墙之隔。忽然听见旁边的门打开的声音,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装睡。
隐约间又听见敲门声,“怎么了?”
门被轻轻推开,借着月光,谭果一袭月白色睡裙,抱着粉色枕头站在门口,头发柔顺披在身后,楚楚可怜,“那个,我明天要走了。”
林英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片空位,在黑暗中抑制住微笑,冷静地说:“想和我睡?”
没等到回答,柔软香甜的气息席卷而来,身边床垫略微塌陷,身体便被谭果紧紧抱住,谭果将头靠在他的颈窝边,喃喃了一句,“这样睡着舒服。”
他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将女孩圈在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大伯的事情涉及伦理道德,谭果昧着良心帮他说话,最后决定出轨的两人一起赔原配丈夫精神损失,对方以离婚结束,但大伯似乎并没有想和这女人结婚的意思。
谭果着实看不惯,转身就要订票回去,被两位哥哥拉着非要吃一顿饭,不论是出于多年亲情,还是这次帮忙,这顿饭,他们是一定要请的。
之前的老房子,谭子树作为长孙给继承了,因为他太懒,里面装潢并没有变化很大。
踩着嘎吱嘎吱的木质楼梯上楼,推开久违的房间,里面被重新粉刷,墙壁都是淡紫色,柜子上养生秘诀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芭比娃娃的贴纸和动画片玩偶堆积在床上。现在这里是她侄女的房间了。
小女孩站在门口,疑惑地盯着这个奇怪的阿姨,“你在我房间干什么?”
“我以前也住这里。”谭果揉揉她的头发,想起什么,又返回去,推开衣柜,从墙洞里翻出一个蒙灰的盒子,里面是她小时候喜欢的玩具。
“看吧,这是我藏的玩具,这个空间以后就给你了,不要告诉你爸爸哦。”
小女孩见她这一番操作,眼睛发亮,一个劲儿地点头。
来吃饭的还有谭子林一家,两位哥哥带着各自的家庭在饭桌上有说有笑,一切都很美好,他们的轨迹和生活没有因为上一代受到影响,这很好。
在两位哥哥问及谭果有对象没有时,一通电话缓解了她的尴尬,也在她心里掀起一阵波澜。
妈妈去世了,自从上次灾难后,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她从没和谭果说过。最近一次打电话是在两周前,母女俩像之前每一通电话一样闲聊,要说不同,妈妈问谭果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去一趟。
她说刚找到实习,不方便请假,便再无下文。
要是她当时能积极回应,哪怕抽空回去看看妈妈……
虽然人人都会犯错误,所以在铅笔的另一端装上橡皮,但是她的错误,永远无法弥补了。
谭果赶回去的时候正准备火化,亲戚围着遗体转了一圈,献上花朵。她面无血色,头一次觉得妈妈这么小,躺在这里,软弱无助。
记忆中的妈妈比自己高很多,小的时候抱着妈妈一只腿耍赖不撒手,妈妈就拖着自己走。妈妈个子很高,她记忆中永远是仰视着妈妈,此时面前躺着的人像是缩水了一样,毫无生气,小小的,无声的。
遗体送入火化炉,每个人都面色凝重。
她以后没有妈妈了。
像是完成特定的仪式一般,仪式结束,所有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外婆也没有留她,让她回去好好干,过得好才能让她妈妈放心。
晚上林英打来电话,语气有几分担忧:“怎么还没回来?”
“林英,我妈走了,我回去送送她。明天回来。”
对面沉默了一阵,“我来接你吧。”
“不用,很快都结束了,你忙你的。”
从回去到现在,她一滴眼泪没掉过,仿佛一切都是假象。妈妈只是很久没打过电话了,隔几天就会收到她的电话,只要回家,肯定还能看见她……
她麻木地走在高铁站的人群中,任由自己被淹没,就像一粒水滴隐藏在大海里,没人会发现她的脆弱。
前方一个女儿,推着轮椅上年迈的母亲,时而弯下腰听妈妈说话,又满脸微笑直起身说着什么。她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打不开,递给轮椅上的妈妈,妈妈拧开后,又朝后递给她,一切如此自然。
谭果忽然感受到脸上划过两行热泪,胸口不听使唤地剧烈起伏,像是要炸开了一般。这么多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她蹲在墙边,将头埋在臂弯里,死死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滚动的情绪将她包围,身体不听使唤地抽搐,偶有一两个路过的人弯下腰关切地询问,她只是摇摇头,后来再没人过来问她。
直到她哭得没了力气,发现旁边靠墙默默地坐了一个人,正是林英。
林英见她抬起头,转过头来,将腿伸直,低低说了一句,“再坐会儿,腿麻了。”
两人靠在高铁站大厅的墙边,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络绎不绝。他们像是在周围建立了坚固的堡垒,在人潮中岿然不动,微微仰头,静静欣赏着玻璃窗外晚霞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