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摆战场,
好似猛虎赶群羊。
光阴不催人自老,
不觉两鬓白如霜。”
那人被吓醒,车子猛地急刹,因为重物惯性,往前平移了许多。
谭果听讲耳边喇叭声长鸣,越来越近,扭过头去,一辆老旧的深红色货车直直向自己驶来。和梦中的感觉一样,巨大的铁皮怪兽将要把她吞噬。
她来不及思考,哐当一闷声,谭果被撞倒在地。
“嘶——好疼。”
疼痛却忽然使她清醒。
她摇摇脑袋,勉强站起,看着周围停止的车流和目瞪口呆的人群,有些发晕。
兜里手机振动一声,林英发来一条:【学校见,有急事,要你帮忙。】
她毫无察觉。
那司机吓得正准备扶她,她蹒跚了一步,往前走,脸上冷笑道:“今天是撞不死我的,我又回来了。”
那司机还想说些什么,被车上林成给叫住。
“疯子吧,快上来。”因为急刹,林成的手撞在车前,疼地钻心。
等他上车,林成又嘀咕了一句:“被撞傻了没让你赔医药费还不快跑,待会儿清醒过来,什么都晚了。”
货车随即疾驰而去,背后留下雾蒙蒙的泥沙弥漫在空中,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
金梭河边,桥洞旁。
那烟嗓看清来人,皱起眉头,“怎么是你?你女朋友呢?”
林英歪嘴笑笑,“怎么又是你,看来你也是个喽啰,到处替你们老板办事。”
夏季水流很足,浪花拍打河岸,被风吹上岸,传来一阵阵清凉。吹起林英黑色T恤,岿然不动,视死如归。
“钱呢?”那烟嗓压着声音说。
林英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前碎发,声音带着些懒倦:“时间不是还没到吗?”
他忽然抬起头,刘海遮住漆黑的眸子,看不清眼神,身上的冷冽却令人胆寒:“林成的事,别把不相关的人牵扯进来。”
从林成跑出去的一刻,林英知道某些东西发生了变化,因为谭果的出现,轨迹有了偏移。如果可以,他愿意让病床前的女孩重来一次,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你他妈耍老子。”那人愤然起身,将一把匕首对准林英的脖子,旁边两人跟着握紧手里的家伙,警惕起来。
谭果刚到河岸上,往下看到草坪上对峙的几人,立马乱了阵脚,“不,不行。林英怎么来了?”
那把匕首在阳光下反射强烈的光线,直直地对准林英的脖子,刺得眼睛不能睁开。
似乎一道光划过,林英就会永远离开。
“不,不行。”谭果忍着头疼,奋力往前跑,寻找下去河边的路。
上个暑假,两人在路过一片山丘时,高压电线因为年久失修断了,耷拉下来,刚好触碰地面。
谭果感到浑身汗毛直立,没想到一次比一次死得早,不禁颤抖着唏嘘。
“林英,又死一块了?”她半开玩笑地说,“我感觉我浑身都通了电。”
“死不了,两脚并拢,小步蹭出去。”林英不搭理她,自己做示范,“看我怎么做,我要是被电死了,你就换个方法,或者再走小步一点。”
“你别。”谭果不想看到一个人被烧得黢黑倒在自己面前,捂着眼睛。
林英深吸一口气,脸上格外镇静,“谭果,你怎么这么倒霉呢?给你一张复活券,你会干什么?”
阳光落在碧绿的草坡上,坡顶一棵榆树繁盛翠绿,树下两个人的影子相互依偎,头上是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微风轻拂,在这最后一刻,仿佛带着甜味。
还没等谭果回答,他闭上眼睛,艰难迈出了一步。
同样致命的时刻,刀尖直指林英动脉,只是这次没有科学常识能够助他们通过难关。
她感觉像是自己的脖子上被抵了一把刀,毫无反抗能力,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旁边栏杆被太阳烤得炙热,风划过,燥热而不安。因为剧烈的奔跑,这风,带着浓烈的血腥,在鼻腔,喉头蔓延。
林英看见了她,对那些人又说了些什么,三人情绪越发激动,抵在他脖子上的刀点出了深红色。
“林英不会杀人。”
谭果冲上去,躲过另外两人,从背后撞开那人。
匕首在林英身上划过,划破衣裳,渗出点点血珠。
“说了不让你管。”林英跨步过去,挡在三人和地上跌倒的谭果中间,语气有些不耐烦。
三人对突然出现的谭果并没有惊慌,对付两个高中学生,他们绰绰有余。
按照原计划,谭果以钱为诱饵,保障自己安全的情况下,退到岸边警察防守地带。
身后的背包却被刚才那人的匕首划破,散落一地白纸。
“奶奶的,你们两个今天别想走了。”烟嗓有些愤怒。
“我报警了,警察就在上面。杀了我们,你们也逃不出去。”林英身后的女孩声音中不带丝毫犹豫和颤抖,“我知道他们埋伏在哪里。”
血腥气已经蔓延到整个脑袋,谭果眼前一片模糊,仍故作镇定。
“要死就一起死。”谁想到那人已经狠到这种地步。
下面几人乱刀砍来,林英用胳膊抵上,咬牙切齿对趴在地上的谭果喊:“跑啊。”
警笛声鸣,武装齐备的警察从四处栏杆翻身跃下。
两人慌了阵脚,带着愤恨往另一方跑。
那烟嗓却直奔警察的方向,那里停着他们的车。
“我跑不动了林英,看不清东西了。”谭果感受到林英在拉她,她皱着眉头,有些无奈,手里紧握着那把刺刀。
林英望向旁边奔涌而来的警察,咽了咽口水,放她坐下,“那就不跑。”他的声音很温柔,因为刚才的嘶吼,带着些低沉沙哑。
林英跟着那烟嗓跑向汽车,心里打鼓。如果他此时开车来撞他们,此地河滩平坦,并不宽,警察赶到之前,他们就会没命。
林英在他拉开车门的一瞬间,拉住那人的胳膊,两人在谭果看不清的方向撕扯起来。
刀片切入血肉的声音,一声痛呼。车子没了动静。
她有些困了,闭上眼睛的一瞬,好像看见满身是血的林英朝自己走来,黑色的衣裳并不明显,只是皮肤上满是猩红。
“结束了。”她笑着倒在草坪上,终于结束了。
谭果在病床上躺了很久,因为车祸,她内脏出血,心率衰竭。
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奶奶积劳成疾没了。
过了很久,爷爷才告诉她,她的心脏是奶奶的。
“希望老奶奶的心脏还能撑得住你年轻人。”爷爷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挂着笑。
谭果却笑不出来,只觉心里一窒,有些呼吸困难。
她拿到复活券了,奶奶给的。
阳光透过病床前白色的窗帘,晃得眼睛迷离,耳边再没传来铿锵有力,情真意切的旦角唱腔。
*
法庭上,对方律师咄咄紧逼:“林英,我是被害人彭鹏的代理律师,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彭鹏当时因为畏惧警察伏击,回车上,你为什么去捅他?”
“我不捅他,他就会捅我们。”林英坐在法庭中央,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警方反映,车上没有任何武器,他怎么捅你们?”
“车上有刀。”林英言辞简练。
“警察并没有找到你所说的什么刀,这一切是否都是因为你弟弟欠钱被盯上,你出于泄愤才在被害人无招架之力的情况下杀人?”
林英的法援律师难得开一次口:“反对,对方使用‘是否’提问,带有诱导回答倾向。”
法官声音威严庄重:“反对有效,请被害方律师注意提问方式。”
“在场的那个女孩现在昏迷不醒,她被害人有什么关系?劳你们大动干戈。”
林英听到谭果的消息有些激动,被两边的法警按下去,他深呼一口气:“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人证物证俱在,林英持刀行凶的过程被每一位在场的民警看到,对方律师又拿出他少管所的经历和捅破泥沙车的行为佐证。法官考量事出有因,当时情况紧急等,酌情考量,判予林英有期徒刑七年。
*
半年后谭果出院,她几次去监狱探视林英,想告诉他外面发生了什么。问他当时真的有刀吗?像他以前一样,把小区楼下新开了哪些店统统告诉他。
可他都拒绝了。
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来了,谭果没有报本地的重点大学,而是选择了北京的一所普通学校,学习法学。
不论是上次虐猫的男人,还是诱拐女孩的老太太,再到林英惹上的高利贷官司,她每一刻都感到无力,如果能懂法,是否会不一样呢。
看到家里其他人,她会不经意想起奶奶,那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最后把自己的生命捐献给了自己的孙女,谭果有些郁结,她想离开这里。
她这几天老是去事发的河边溜达,如果林英说有匕首,她相信他。
当时虽然看不清楚,她却仍然记得林英温柔地扶她坐下,毅然决然地向那人跑去。每次夜晚,这个场景和当年那场洪水一样,不停在她脑海中浮现。
她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