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悟觉得身体像是块被极限拉扯后失去弹性的软胶糖,软趴趴地,眼皮重得都抬不起来。
“醒了吗?”
魏悟恍惚了一下,忍着头晕看清面前的人。
檀禅意倒了杯水,放了根吸管:“能起吗?”
魏悟缓慢撑起上身,就着她的手吸了几口水:“刚看你背影,我还以为见到了天使。”
“你昨天要是留在荒郊野外,恐怕见到的,就该是人间炼狱。”檀禅意放下水杯,手抚上魏悟的额头,说,“退烧了。”
魏悟注意到手背输液留下的胶布,抬手给檀禅意看:“你送我去的医院?你怎么找到我的?”
檀禅意说:“或许是你,心诚则灵。”
神他妈心诚则灵。
“谢谢。”魏悟干巴巴地憋出两个字。
“你想吃点什么?”檀禅意操作手机,漆黑的串珠随着她的动作悠闲摇晃。
魏悟很饿,能吞下一头牛:“清淡点的,都行。”
檀禅意的视线从手机移开在魏悟身上转了一圈,说:“食堂这会儿还有饭,我给你带回来。”
魏悟这才注意,她所在的房间,是双人间宿舍:“这是哪儿?”
穿外套的檀禅意背对着她说:“研究所的宿舍。”
“你最近住这儿?”魏悟说,“为了躲那女孩?”
檀禅意回头,脸色阴沉。
魏悟识相地闭了嘴。
檀禅意一关上门,魏悟就倒进枕头里,隐约听到有人跟檀禅意边聊边走远了。
她掀开被子呆怔地看了片刻,浑身一激灵,内心有只土拨鼠尖叫。
造孽!她穿的是檀禅意的衬衣!盖着檀禅意的被子,还他妈的,用着檀禅意的枕头!
檀禅意带饭回来,屋里早没了魏悟的身影,她把掉落地上的被子一角拉到床上,又简单把桌面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沉静地拿出饭盒,随后坐回床边,手掌感受余温,闭眸轻声说:“跑了啊......”
魏悟回到景点第一时间换上自己的衣服,给手机冲上电。开机的瞬间,“叮叮”连跳几条信息。
乱画画的鹿:老师,你朋友圈怎么回事?还没回来吗?
乱画画的鹿:老师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乱画画的鹿:老师?你是不是还没回来!我这就码人救你!
还有几条学校的日常通知。
魏悟刚放下手机,有人敲响了门。
国叔见到魏悟愣了一下:“找你好几趟,交代你的那事谈得怎么样?”
魏悟整理衣服,说:“差不多吧,您让商务那边接洽就行,联系方式我已经推过去了。外包公司的设计师私下跟我打听,和老字号联动的设计稿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
国叔的脸瞬间黑了:“他们跟你打听什么,这都是放在明面上谈的事情,稿子你也看过,中规中矩,没什么凸显性,除了咱们景点的风格,是不是得考虑流量,就像这次你的照片,这就是很好的引流。”
“您啊,这么看好我,把我照片打印到门票上得了。”魏悟收拾好,背上包准备出门。
国叔说:“那怎么行,咱不能只为博眼球,搞得不伦不类的,咱们的主要目的,为的是发扬传统文化不是。”
“那您会上怎么不表明态度,让人家猜来猜去。”魏悟说,“甲方爸爸。”
“嘿,拿我逗乐?”国叔指着她说,“唉,刚回来,你干嘛去?”
魏悟迈出门,头也不回,说:“学校下午开会,我得早点去。”
国叔见人走远,关门的时候,瞧见了那件挂起来的白衬衣,纳闷道:“这孩子,换风格了?”
魏悟看了看表还有时间,捡了家排队人数比较多的饭馆,慢慢消磨。充电宝有点发烫,她退了游戏,百无聊赖翻看聊天记录,挨个儿点着小红点,往下滑动屏幕时,发现忽视了一条蒋除以的信息。
“小悟悟,我下个月中旬工作结束,但是得跟着老板出国,去客户那边考察一段时间,暂时回不了幕城了,想我哟~最后,千万千万别忘记,给她小姨找男朋友的事情。”
魏悟当即回复:你看我像不像男朋友?!还男朋友!卖了我也找不到。
蒋除以好像在忙,等到魏悟吃完饭,电话才打过来。
“怨气很大嘛?”蒋除以说,“我走之前,咱们说好的啊?就你朋友列表,凡是成年的,男的,给她介绍一遍,不行,就扩大圈子,年纪小点的没关系,什么年下小狼狗小奶狗的,来者不拒!”
“你自己喜欢吧?”魏悟吃得有点多,打算步行走到学校,“‘男朋友’这事我恐怕真办不了。”
“什么意思?‘男朋友’办不了,‘女朋友’就能办了?”蒋除以调侃道。
蒋除以等着魏悟接话,可是两三分钟过去,她终于意识到,魏悟说的办不了什么意思,她几乎从座椅跳起来,惊道:“不,不会吧?”
“莫不是她小姨跟我想法一样?”蒋除以说,“你怎,怎么发现的?”
“我,其实不大确定,”魏悟心虚道,“她毕竟没跟我亲口承认。”
“不到逼不得已,谁会自己踹柜门!”蒋除以激动地说,“这事,这事绝对不能告诉家里那四位老狐狸,先不管她是不是,咱们得帮老檀走上正轨,必须把她后路堵上。你是我好姐们儿,不能袖手旁观。”
魏悟踢飞脚边的碎石:“你别道德绑架,我不吃你这套。不过,我总觉得这人对我很抵触,要是还能接受我介绍的人,那真是好气度。”
“狂拽炫酷的小魏老师也有信心受挫的时候?”蒋除以笑道,“不是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母,这么算你也是蒋木樨半个爹妈了,为着蒋木樨小朋友,你别甩手不干啊。”
“怎么干?”魏悟反问,“喝中药吧。”
“这个好,”蒋除以兴奋地说,“适合老檀啊,改天你带她去把把脉,正好你那低血糖也调理调理。看你朋友圈没吓死我,你没我在身边可真不行,唉,最后谁接你回去的?”
魏悟:“......心中的神。”
开完会,魏悟跟着其他老师一起搬运器材,收拾教室,临走时,负责招生的老师叫住她,说有新生安排给她。
招生老师:“一对一,学员一周只能上一次课,说是,一个月之后校庆表演,小魏老师,课程安排在周四晚上七点半了哈。”
“周四,明天吗?”魏悟弯腰提包的动作一顿,“学员这周上课吗?”
招生老师点着手机发信息,说:“我现在确认一下,再给你回复。”
魏悟除了教小朋友跳舞,也带成人,但课程很少排到这么晚的。倒不是周四不行,只因为明天是二十五号。
魏家老爷子有三个儿子,一个小女儿,魏悟的父亲魏术行二,兄弟中最努力勤奋,却在老爷子眼中最为愚笨不争气,所以连带着也不喜欢魏悟。
不过,魏悟觉得他老人家不喜欢她的原因,大概率因为她是女孩。魏悟爸妈也明白,所以在她十六岁时,送给了她一份人生大礼。
二十五号这天,是魏家嫡长孙,也就是魏悟堂哥的订婚宴。魏悟来得早,找了角落的桌边坐着,眼角却时不时注意大门口人来人往。
魏悟的母亲挽着魏术,两边是一对八岁左右穿西装的双胞胎兄弟,一家人笑意盈盈其乐融融。
他们从进门开始,魏悟便一眼也不曾抬起过。
订婚宴举行过半,魏悟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她看到来人,视线又转回原来的目标。
国叔坐到她旁边:“见到我就这么失望?”
魏悟拨开一枚喜糖放进酒杯:“天天见,有什么惊喜?”
国叔笑得眼角褶子叠着几层:“那俩兄弟跟你长得真像,总归是一家人,作为晚辈,先服个软,跟你爸妈说句好话,这道坎不就过去了吗?”
“叔,”魏悟一口闷了酒,糖块抵在腮边,说,“知道我为什么坐这吗?因为那里,本家的位置,从来没有我的。”
“小悟?”
魏母肖元惊喜地看着魏悟,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国叔见状,起身笑道:“你们娘俩聊,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国叔什么意思,魏悟心知肚明,没接话,算是默认接受肖元的热情。
肖元抚上魏悟的手,眼眶含泪:“小悟,你既然来了,今天就跟妈妈回家住吧,你一个女孩子总在外面,叫别人说闲话。”
魏悟撤回手,嚼碎了糖块:“妈,您不是说过,女孩总要嫁人,那个家只能算是,暂住的旅馆,我得做好随时滚蛋的准备,现在提前适应,不是挺好嘛?”
“小悟,你知道的,妈妈不是这个意思,”肖元垂泪道,“你不要这种语气跟妈妈说话,妈妈会伤心的。”
“今天大喜的日子,您千万别伤心。”魏悟推开椅子起身,说,“我一会儿有课,您跟爷爷和大伯父说一声,我先走了。”
魏悟还没走出花园,就撑不住了,她靠着石柱深呼吸,咬碎了嘴角忍着眼泪。
眼前递来一方素白的帕子,魏悟顺着白瓷似的手指往上,看到那串漆黑的手串,就明白来人是谁。
檀禅意的头发松松的绾起,簪着一支白玉坠子的簪子,一身裹身旗袍,静静地站在这,宛如悄然绽放地兰花。
魏悟甚至能闻到从帕子上透过来的若有若无的香。
檀禅意把帕子往递了递:“小魏老师这是被司仪的祝词感动的?”
魏悟推开她的手:“我好面儿,不能在别人面前哭。”
檀禅意收了帕子,说:“这儿没外人。”
魏悟歪着脑袋盯着她:“你从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檀禅意直言:“从你,一进门。”
“草。”魏悟扭头暗骂,“檀博士,你不是没什么朋友嘛?怎么在这都能碰到你?”
“哦,”檀禅意淡淡地说,“校友很多。”
晚上,魏悟几乎踩点到了学校,一楼前台遇到招生老师,魏悟打了个招呼,又紧急回撤,问:“忘记问了,新学员男的女的?叫什么名字?”
“一位大美人。”招生老师笑嘻嘻地说,“叫檀禅意。”